五日之后,大婚當日,鑼鼓喧天,聲勢浩大。
身在未央宮中的天王苻堅不知是不是為了以示仁愛,竟賜下了半副鑾駕,半副鳳儀,跟著迎親的隊伍一同來了。
錦行坐在房中,穿著昨日夜里就換上的嫁衣,歡喜地聽著敲鑼打鼓聲越來越近。
這嫁衣,是他親自送來的。
洋洋灑灑擺滿了整個茶幾還不夠,又占了書冊的位置,堆砌在書桌上半分空也不落。
錦行拉著蘇和,冷宴研究了整整兩日,也沒有研究出穿著的先后次序。
錦行當下拍拍手,決定順其自然,反正里頭是看不出的,外衫穿對了就行。
蘇和一貫覺得這個女兒是有大智慧的,興許也是累了,便就此作罷。
大婚前夜,他卻來了。按照慣例,大婚前夜,新人是不能見面的。
錦行正沐了浴,披著極輕薄的衣衫,發(fā)上水滴慢慢淌了下來,沾濕了衣襟,若隱若現(xiàn)。
慕容沖一愣,移開了目光:“嫁衣,會穿嗎?”
錦行卻笑盈盈地上前來:“小八,你真是料事如神。這嫁衣,我大概是穿不好了。不然,你替我穿了,我就這樣睡到天亮?!?p> 他頭腦難得的一熱,竟應下了。這嫁衣繁瑣,從里到外近十層,皆以輕紗為制,他坐懷不亂,也花了半個時辰才替她穿戴整齊。
難為的,倒是自己。
他靜了一靜,才想起今日要說的事,沉聲道:“母后病重,明日不會來了。”
錦行微怔,不在意般笑了一笑:“雖是在夢中,我同太后到底也算相知一場。再說了,我可不是會在意小節(jié)的人呢?!?p> 她稍稍一頓,在他面前跳著轉了個圈:“你看,好不好看?”
他湊近了她:“很好看,蘇錦行。”
“那我可等你明日來接我了。”
錦行湊到他的耳邊緩緩道:“以爾車來,以我賄遷。”
“以爾車來,以我賄遷。”
錦行正默默念著這句話,蘇和已為她梳好了髻,那頂鳳冠就要落下。
說起來這鳳冠,也是他同嫁衣一道送來的。
四日前,他來了拜帖,想要正式拜見一下丞相及丞相夫人。
蘇和接了拜帖,就與王猛商議,要編排場戲,不能讓他這樣輕描淡寫地娶了錦行去。
可他向來有種令人無法苛待的美貌,一顰一笑間,蘇和便將原先想好的都拋諸腦后了,又瞧見其后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嫁衣同鳳冠,當下眉開眼笑拉著慕容沖進內堂喝茶去了。
剛回扶風沒兩個月又匆匆趕回長安的王永思路清晰:“慢著,這些,你準備了多久?”
他淡淡一笑:“三個月前,同聘禮一起備下的。”
王永很快又發(fā)現(xiàn)了問題:“慢著,這嫁衣的尺寸,你如何得知?難道?”
“難道什么難道,就不能是妹妹告訴他的?”
王皮忽然一把攀過慕容沖肩膀:“妹夫,聽說情場得意,武場就容易失意。不如,你同我比劃比劃?”
慕容沖挑眉:“哦?”
三局過后,王皮看著手中還未出鞘的劍,終于知道,情場失意,武場更難得志。
蘇和看罷,更覺得這個女婿百里挑一,世無其二。
辰時三刻,丞相府門口聚滿了圍觀百姓,很快,迎親隊伍停了下來,慕容沖翻身落馬,著一身鑲金白裳,眉心朱砂如錦,更襯得眉目風流、天外謫仙,那鑾駕、那鳳儀再奪目,也無法令人忽視他的風華。
不多時,新娘子就出來了。
那頭頂的鳳冠由七七四十九支步搖制成,鳳鳥銜珠、長纓墜玉,蓮步輕移間搖曳生姿,皚白的嫁衣上乍看寡淡,可仔細一瞧,那衣襟、袖擺處都鑲著金絲珠玉,還用暗金的絲線繡上了栩栩如生的鳳凰,衣袂飄飄、好似就要翱翔九天一般。
若是說全身上下最不起眼的,大約就是她握著的那柄團扇,勉強看得出是一對戲水的鴛鴦,只是那扇后隱隱露出的姿容,很快就讓圍觀百姓忽視了這潦草的扇面。
冷宴攙著她,緩緩跨過了高高的門檻。
慕容沖伸出了手,極好看地笑了:“蘇錦行,拉你下水了?!?p> 錦行將手放進了他的掌心:“喜不自勝。”
他的手總是冰涼,今日,竟好像也有了些溫度。
其后不久,有個不長眼的官員在朝堂上彈劾這婚禮不合祖制,躍過了嫁公主的儀式,幾乎能夠比肩娶皇后的陣仗。
王猛心中一凜,卻見苻堅把玩著手串,好似是不甚在意的模樣:“聽說愛卿前些時日剛納的妾室,入了族譜?”
那官員眉心微跳,不敢再說。
苻堅擺了擺手,身邊的太監(jiān)總管立刻唱道:“無事退朝?!?p> 儀仗隊伍自長安出,一路向東,鑼鼓陣陣,綿延十程,十日之后,終到了平陽。
是夜,二更天,月色透過縹緲的淡云朦朦朧朧地灑在檐下,慕容沖才輕輕推開門回了房,他下意識地朝床榻上看了一眼,原以為她已經睡了,可沒想到忽而有人縱上來雙手攀住了他的脖頸:“小八,你怎么才回來?”
他走了整整一年,雖安插了人手代為處理城中之事,但總歸,還是得花些功夫。他看著她醉眼惺忪:“處理些事情,耽誤了。你喝了多少酒?”
錦行轉過頭指了指桌上那壺合巹酒,又轉過頭靠近他:“就那么一小壺。”她頓了頓,倏地癡癡笑了起來:“小八,我有一首詩,要念給你聽。”
沒等他搭話,她就湊在他耳邊,輕聲道:“衣解巾粉御,列圖陳枕張。素女為我?guī)?,儀態(tài)盈萬千。眾夫希所見,天老教軒皇。樂莫斯夜樂……”
詩未念完,他陡然一僵,將她提了起來,放在榻上拿被子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:“你從哪里學來的?”
她掙扎著從被子里鉆出了頭:“我自然,是在書里看來的?!卞\行又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本小冊子,舉得老高:“還有這個,我也要與你鉆研一下?!?p> 他握住不停在他眼前晃動的她的手,奪過這冊子一看,劍眉一挑:“哦?”
“你沒來的時候,我閑來無事,看了些。這里頭說,男欲求女,女欲求男,情意合同,具有悅心。男女歡好,人之常情,相感而相應?!?p> 她兩頰有些緋紅,微醉的杏眸卻亮晶晶的,他稍稍松了松禁錮住被子的力道:“你醉了?!?p> 她倏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襟,湊近了看他:“小八,難道,你是正人君子嗎?”他微微一怔,又被她抱了個正著,她靠在他耳垂邊:“小八,我感了,你應嗎?”
他眉心微動,揚手一揮,那燭火顫顫巍巍地抖動了一下,熄了。
趁著皎白的月光,他解開了她的衣衫,輕輕應了一句:“嗯?!?p> ……
黑暗中,他緊緊握住她的手:“錦行,給我生個孩子吧?!?
止戈占月
可能是多此一舉了,不過還是想說一下,那個年代崇尚玄學,所以是有白色婚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