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冬臘月,晝短夜長,太陽早早在西邊打蔫。
“幾點了?”吳明先從床上爬起來,出了導演室里間問鐘躍升。
這一覺睡得真長,午飯過后趴下就沒醒過。
眼珠子上依舊纏滿血絲,但臉皮底下那層黑氣睡沒了。
昨天晚上,林梅沒收了吳明先的家門鑰匙,把他趕出家門,讓吳明先等著法院的離婚傳票,吳明先不同意協議離婚,林梅只能走起訴。
在找到新的住處之前,吳明先要臨時貓在導演室與單身漢為伍。
吳明先等著電影廠文學部那些老編劇們搞出有價值的新劇本,在這之前,他要么老老實實窩冬,要么自己到外邊去找好劇本或者聯系編劇把不錯的小說進行改編。
導演手上如果沒有劇本,直接歇菜。
鐘躍升下午在工會活動室健身后,去四樓閣樓資料室翻到了喬治薩杜爾的82版《世界電影史》,帶回到辦公室后坐下來就沒動地方,該書對世界各國的電影事業(yè)概況、思潮流派、創(chuàng)作傾向、重要作品和人物做了全面論述,鐘躍升就著吳明先在里間的呼嚕聲看的津津有味,直到吳明先跑出來問時間,鐘躍升才遲緩地從書頁里把神識抽離出來,看書看入定了。
掃了眼手腕,鐘躍升報了時間,吳明先坐在鐘躍升對面接住了鐘躍升丟過來的煙。
“晚上咱們哪兒吃去?”鐘躍升望著吳明先臉上被枕頭硌出的紅印子問道。
如果吃飯的地兒離著電影廠遠,要早點出發(fā)。
中午,吳明先告訴鐘躍升,晚上一起吃飯的有他認識的,也有他不認識的,重點是想介紹鐘躍升不認識的給他認識認識。
今生,鐘躍升秉承了前世里的好習慣————不參加不明不白的飯局,不摻和不清不楚的圈子。
他信保爾柯察金的“人最寶貴的東西就是生命,生命屬于我們只有一次,回首往事時,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,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”。
想要專一做成大事,不能整天吃吃喝喝吹吹捧捧。
晚上這個局有電影廠辦公室主任錢春鏑,還有吳明先說的神乎其神的香江大佬,名字叫邱華強。
鐘躍升作為過來人,他比吳明先更清楚邱華強的實力。
邱華強確實強,從八十年代發(fā)跡,橫跨兩岸三地三十年,一直保持著娛樂界大佬的地位長盛不衰,目前的財富在香江排不上前三甲,但是圈內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和地位,創(chuàng)立的星亞影業(yè)在亞洲非常吃得開,股票在香江相當受股民的青睞。
這個人當然要見。
大佬手里有錢是鐘躍升實現大導演夢想的保障。
資本世界必須要靠資本運營才能成就。
離開京城電影制片廠這個體制內的機器,如果不出所料,就在《紅高粱》一舉成名之后。
未來鐘躍升可以選擇的道路千千萬。
但鐘躍升的理想只有一個,就是當大導演。
從電影廠小天地開始,更廣袤的有長江南北,有華語世界,還有地球村…
天地廣闊,等著好男兒鐘躍升去丈量。
做好這件大事情,需要和貴人一起雙贏才能成功。
邱華強來了,那就先混個臉緣,彼時合作時也算半個熟人。
拉人脈,盤圈子,對重生人士來講,會拿捏的恰到好處。
吳明先帶鐘躍升參加飯局,確實為了鐘躍升好,想抓機會幫助鐘躍升拓寬人脈關系,當然也有私意,鐘躍升天生酒量大,喝白酒一個頂倆,只是他穿越過來之后就臨時把酒戒了,喝白酒對肌肉增長有影響,他為了演好男一號,每天堅持健身練肌肉,自律到了變態(tài)的地步。
不是非喝不可的酒,他絕對不喝。
鐘躍升打算到了酒桌上相時而動。
吳明先瞪著大眼珠子吧嗒吧嗒抽煙,法令紋的深度和長度隨著臉部表情變幻。
他先告訴晚上飯局訂在華僑飯店,一會兒打出租去,不用去太早,別看邱華強是香港大佬,這次來大陸是尋求和京城電影廠合作以便開拓大陸影業(yè)市場,找他和錢春鏑,是想請他們幫忙鋪路,所以請客的人是邱華強,客人怎么也要在做東的之后到飯局才顯得身份,這是京城人參加飯局的習性。
計劃六點出發(fā)。
簡單問了問鐘躍升找趙律平譜曲的事兒,如意料中的順利,然后盯著鐘躍升看,好像鐘躍升的臉是大銀幕正在演電影似的。
鐘躍升低頭把書頁夾了一把塑料尺當書簽,合上厚厚的《世界電影史》一抬頭和吳明先對上眼神。
吳明先張嘴就問,“大升,是不是想跟我說啥?”
鐘躍升矢口否認,“沒有啊,沒想說啥。”馬上又“哦”了一聲道,“對了,在音樂學院碰見嫂子和茜茜了?!?p> 吳明先臉上一僵,被林梅掃地出門,尬的要命,他不愿意提起她。
但又特別想從鐘躍升嘴里知道些有價值的信息,“別是你去找她了吧,我可告兒你說大升,我們家的事情你可別管,昨天聽你跟我說那些話就不在行,清官難斷家務事,我和你嫂子的事情自有分曉,用不著你瞎操心?!?p> 沒等鐘躍升有來回話兒,吳明先身體往前傾傾,“她沒說啥吧?”眼神巴巴的,想聽到從鐘躍升嘴里吐出讓他能有回旋余地的信息來,哪怕是回光返照呢也算有希望。
鐘躍升,“沒說啥。”
“茜茜呢?”
“茜茜也沒說啥?!?p> 吳明先身體往后一靠,腦袋扎下去,蔫了。
他有點恨楊麗雯那個狐貍精,但又恨不起來,最后只好恨自己管不住褲腰帶里的那二兩肉,明明知道楊麗雯要他去她房間捉蚊子另有所圖,偏偏就去了,香格里拉大冬天哪來的蚊子,他媽的。
看到吳明先被打擊到,鐘躍升想給他一點希望,不然晚上在香江佬面前魂不守舍的,給電影廠丟人更是給大陸丟人,本年距離香江回歸尚有時日,“不過嘛———”
吳明先像是打了雞血,噌的從靠背上彈回來。
察覺到自己失態(tài),知天命的人在二十七歲的年輕人面前咋著也要矜持點才像回事兒,咳了一聲歪嘴笑道,“大升,你是不是在逗你吳哥尋開心,我可告兒你說,林梅對我來說沒那么重要,愛咋咋地,茜茜可是我的小命,她不能對他親爹不聞不問。”
鐘躍升,“茜茜希望你不離,打死也不能離?!?p> “她真的這么說?!?p> 鐘躍升和吳明先對視著點了點頭,給他輸送信心。
“那我聽我女兒的,堅決不離。”吳明先把胸脯挺起來。
“剛才誰說林梅不那么重要來?”
“你小子找揍是吧?!?p> 兩個男人呵呵笑起來。
忽然響起敲門聲,倆人收起笑容,來人敲門,肯定不是劉長安這種內部人士。
歐凰推門進來。
吳明先以為她走錯門了,張嘴就問,“丫頭,找誰?”
鐘躍升連忙道,“過來,小歐,我給你介紹一位名人?!?p> 把吳明先介紹完后,怕歐凰不知道吳明先是誰,把吳明先導的兩部電影名字一起說了。
歐凰大大方方的說了“吳導演好,看過您拍的電影”,微微欠欠身。
吳明先沒等鐘躍升介紹,馬上指著歐凰問鐘躍升,“這是九兒吧?!?p> 歐凰笑著自我介紹,“吳導,我叫歐凰,歐洲的歐,鳳凰的凰,來請鐘導演指導,幫助我理解劇本?!?p> 鐘躍升,“我叫她抽課余時間過來,只能晚上,白天我也沒有時間?!?p> 吳明先心說,你跟我解釋這個干啥,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,“你給小歐指導吧,我先去洗把臉,咱們二十分鐘之后出發(fā)?!碧鹌ü珊?,又道,“晚上帶小歐一起去吧,多經歷經歷社會交往場合,有利于成長?!?p> 鐘躍升把晚上的飯局說了后,歐凰說聽鐘導演的安排,但是她回學校不能晚了,過了十點學院靜校,門房把大門上鎖就進不去了,宿管大媽也要查宿。
鐘躍升說一頓飯吃不了太久,不用擔心這些,歐凰坐下后倆人談劇本,重點聊九兒這個女一號要表現出什么樣的精神和氣質出來,才能牢牢抓住觀眾的心。
談來談去,就談到了九兒和余占鰲的對手戲。
鐘躍升聽出了歐凰的顧慮。
此時代,思想激烈碰撞,拍尺度突破的戲,對于絕大多數女演員來講,是個挑戰(zhàn),歐凰還是在校生,連男朋友都沒有談過。
她的顧慮在于床戲、裸露、還有對已婚女性以及成為孩子母親的理解。
“這個說難也難,但是可以做到,首先你要放下思想包袱,從電影藝術角度考慮,擺脫世俗對人性的束縛,另外就是體驗。”
“明年春天,我們就去農村感受生活,參加農民的勞動,融合鄉(xiāng)土氣,帶孩子模擬家庭生活?!?p> “有些片段,劇本描述的動作非常細致,在實際拍攝中,只需擺出來,表情到位,被攝影師抓到瞬間就OK?!?p> 鐘躍升對歐凰和聲細語“調教”一番后,歐凰的顧慮還是沒有完全解除,“鐘導演,我會想辦法說服自己?!?p> 鐘躍升點頭稱是,“對,坎兒在自己心里,要靠自己邁過去?!?p> 并鼓勵道,“多想想取得成功后的收獲,不斷給自己增加動力?!?p> 歐凰謝了鐘躍升,忽然問,“鐘導演,您談過戀愛嗎?”
鐘躍升,“……”
怎么問這個?
俺可是兩世為人。
歐凰連忙解釋,“想請您幫我講一下,愛上一個人時內心世界是什么樣子的,我來領會這種感覺然后用到戲里面。”
鐘躍升,“親身經驗沒有,不過可以簡單描述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