監(jiān)守在屠家外頭的兵將終于撤了,府里的人聽聞轉(zhuǎn)危為安是托了她屠魚躍的福是神色各異。也是,她在她們眼里就一傻子,一個或許連一加一是幾都不知道的傻子。突然之間,她成了大英雄成了聰明人。她們都要出門去看看今日的太陽是否照常由東邊升起,再來決定相信與否。只有柳月娘和奶娘為著她能平安歸來,此后又能生活在一起而欣喜不已。
屠魚躍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,保住了小命她就謝天謝地了。
她守在門外頭等著屠邱和屠逐日,可不是要邀功或是拍馬屁,屠邱的熊樣,她對著實在說不出奉承的話來,反而總錯覺擔(dān)心他會不會伸出熊掌一掌把她拍死在墻上撕不下來。
遙遙的看到了屠逐日,她立馬是跑了上去,“四哥四哥!”道上并騎著三馬,東野昊也在之中,估計是先下手為強(qiáng)和屠邱他們說了什么,估計也編了說法把賬本得來的原因都和屠邱他們明說了,免得怕她屠魚躍嘴巴不牢壞事。
屠逐日笑著下馬,只把跑過來的她一把抱了起來,出獄時獄卒端來水讓他們簡單梳洗了一下,說敬佩他們屠家的功績,不想他們的狼狽被街上的路人看到,所以他身上倒也沒監(jiān)獄里的霉味腐味。
屠逐日笑道,“他們告訴我你會說話了我還不敢信,原來你的聲音是又大又響亮。屠家的小英雄?你這是迫不及待出來迎接爹和四哥么?滿城都在說你救父的故事,走,回府也給四哥說說?!?p> 她看了屠邱和東野昊一眼,“四哥,我有事要求你,你一定幫我好不好?!敝怀吨囊路押湍棠锶鰦赡且惶资┱沟搅怂砩?。
屠逐日好笑,“也不知從前是誰說你笨,現(xiàn)在看你倒是比誰都機(jī)靈。定是你的病都好了?!背狼衲抢锟戳艘谎郏吏~躍的頭道,“你想要什么?”
她道,“我要墨染?!彼涯镜氖潞唵握f了一遍,拉著屠逐日去了秦樓,一進(jìn)去便是嚷嚷,老鴇已經(jīng)是知道她的身份,扭臀帶笑的出來相迎,不敢得罪,“這不是屠家六小姐么?!?p> 屠魚躍道,“我是來幫墨染贖身的?!?p> 老鴇盯著她身后的屠逐日,果真是如傳聞的儀表不凡,不像日日流連煙花之地聲色犬馬的文官,早早就呈現(xiàn)出了老態(tài),這屠逐日英氣勃勃真是俊啊。
墨染聽得有人來報說是屠魚躍來了,立馬是從二樓下來,眼里有訝異,“魚躍,你當(dāng)真來了?”他以為屠家平反后,他們之間云泥之別也不會再有什么瓜葛了只當(dāng)匆匆是一件小小的插曲。
屠魚躍道,“難道你以為我不會來了?那你還幫我?”他沒為自己考慮過么,他把銀子都撒了,沒一文錢傍身,又幫了她開罪了宋章,若是她當(dāng)真言而無信,他以后的日子還怎么過?
墨染低頭不作答。
她拍拍胸口,“我說過會來贖你就會來的。沒有你我已經(jīng)是成一具尸首了,一身的窟窿就躺在那街上。”
墨染道,“是你命不該絕,老天總是護(hù)著好人的?!?p> 她抓抓頭,她哪里算個好人,墨染才是好人,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,他就是奪蓮,讓其他人相形見拙了?!八母纭!背读顺锻乐鹑盏囊聰[。
屠逐日從懷里拿出銀票對那老鴇道,“我要贖了這孩子,你想要多少銀子才愿放人,你開個價。”
老鴇面上為難,“墨染是被宋大人訂下了的,若是放他走我和宋大人不好交代。”
她啐了一口,“墨染當(dāng)日為了幫我在街上撒銀子,宋章不敢找屠家算賬,只怕是要墨染去給他撒氣。絕不能讓墨染落他手上,到時還有命可活么。”
屠逐日也不多問了,只把手里的銀票都擱在桌子上,強(qiáng)硬道,“銀票若是不夠,你就差人到屠家要,這孩子我?guī)ё?,他的賤籍我也會派人去劃掉,宋章要人,你就說人在屠家?!?p> 她拍手恭維道,“四哥真英雄!”
屠逐日點了點她鼻頭,笑道,“哪比得過你,帶著你朋友回去吧。”
她拉起墨染的手,墨染卻低頭不走,只問道,“我這樣卑賤的身份真的能跟著你離開么?”她若是與他一塊,怕也會被恥笑的。
她笑道,“你救了我的命,可謂是生死之交了。我們是朋友,不是么?”
墨染看著她的笑臉,炫目至極宛如日光都停落她身上,不,或許她就是光明,是契機(jī)只領(lǐng)著他要離開這黑暗的地方的。只回以一笑,握住屠魚躍的手,與她一道離開了。
身后是老鴇的喊聲,卻也因為領(lǐng)走他的人位高權(quán)重不敢得罪,只能看著墨染離去。
她和墨染說道,“我爹已經(jīng)同意你日后和我一塊住在櫻園了。日后我有的東西,也會分你一份。”
屠逐日看著他們兩小無猜的,好笑的問,“那四哥的呢?你的東西是不是也該和四哥的分一分?”
她道,“做大的要讓小的,該是四哥把你的東西都讓給我,怎么還能要求我和你分。”
屠逐日搖頭,“真是伶牙俐齒,倒是懷念你從前生病不會說話時的乖順了。”
她撇撇嘴,那是她裝的,她的本質(zhì)可從來沒乖順過。
一回到屠家,就拉著墨染回櫻園,墨染本還忐忑她的母親會嫌棄他的出身,怎知道她早是和柳月娘提起他的際遇和良善。
柳月娘和奶娘也都是秉性純良的人,感激他的救命之恩都來不及了,怎么會嫌棄。屠魚躍和柳月娘提議道,“娘,你收墨染做義子吧。多個人陪伴女兒也多個人孝敬你啊。”讓他名正言順的住下,早日融入屠家,新的身份新的生活,不必再覺得格格不入。
柳月娘點頭,“好啊。”
墨染則是自卑,“蒙夫人不嫌棄我的出身讓我和小姐做伴我已經(jīng)是感激涕零了,怎么還敢有非分之想。”
柳月娘道,“我的出身也并不好,我知道你顧忌什么。不會有人嫌棄你,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嫌棄你自己。”
屠魚躍笑道,“娘是好人,你也是好人,這就夠了?!?p> 奶娘也是含笑,只吩咐凝脂到膳堂加菜。一晚上都是和樂融融笑聲不斷。
“古者生女三日,臥之床下,弄之瓦磚,而齋告焉。臥之床下,明……明……”明什么來著了。屠魚躍朝寧朗看去,他非常有耐心的坐著也不催促,只等她自己說是要繼續(xù)還是要放棄。她低頭,“學(xué)生愚昧,后邊的記不住了。”
寧朗拿過她抓在手里的書,書上頭除了折痕,一絲破損也沒有,新得就和剛買的一樣,除了在堂上翻閱,估計她回去是壓根沒看過的吧?!笆怯薇浚€是沒放心思在上頭。”她的應(yīng)付他并不是看不出來,即使在堂上她看似專心致志,但時常問她問題,明明方才才講過她卻是答不出來的?!安胖鞘翘焐牟⒎侨肆δ芘まD(zhuǎn),六小姐若還是像過去一般我自然不會勉強(qiáng)你,但你現(xiàn)在開了智了,若不好好運用就是在浪費天賦。”
屠魚躍心想到,他嘴里她所謂的聰慧那是歲月的沉積,絕非他口中的天賦異稟。她畢竟心智已有二十六,若還比不過一般的孩童她才該憂心了。“學(xué)生愚昧。”
寧朗問,“你是不是不喜歡女誡?!?p> 她言不由衷道,“也不是不喜歡?!睍矚g挺難的吧,詩詞歌賦能附庸風(fēng)雅一番,朗朗上口她倒是還能提起幾分興致,可是像這種的……不想看不想背,就只能陽奉陰違了。
“各人有各人的喜好,我也并非要強(qiáng)迫你。將軍請我回來教你們識字但并沒有規(guī)定我要讓你們念些什么書,女誡是大夫人私下讓我教的,五小姐的脾氣有些暴躁,大夫人覺得多讓她念些這方面的書,對她的將來比較有益處。”
念女誡是希望能磨掉屠清雨的戾氣,府里的人心知肚明,他這夫子當(dāng)初請回來主要就是要教導(dǎo)屠清雨的,屠魚躍不過是年齡相仿也到了該識字的時候才來西廂做了個伴讀。
只是沒人想到,這位屠六小姐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,不飛則已一飛沖天。
“要不這樣,六小姐喜歡什么書可以告訴我。雖說女孩子不需要才華過人,但也不能胸?zé)o點墨,你可以不讀女誡但別的書多少還是要看一看?!彼Z重心長的勸說著,不求她能將來能好學(xué)不倦,只想多少培養(yǎng)出她對念書的樂趣,不會虛度光陰,在他講課的時候魂游太虛。
“意思是以后五姐再念這種死氣……女誡的時候,我可以在一邊看別的書?”他教了多久她就心不在焉了多久,差點就把念書當(dāng)成暮鼓晨鐘,以為那樣的單調(diào)乏味要永無止盡了。
“當(dāng)然可以,只要那書有益身心?!?p> 屠魚躍想了想,“民間的傳奇故事?!迸滤麜訔壦退?,不許,她又補(bǔ)充了一句,“詩詞歌賦也得,不是死氣沉沉的就可以了。”
寧朗笑了,把書還給她道,“先回去吧?!?p> 屠魚躍接過書放回布包里,出門便見墨染倚著墻在等她出來。屠魚躍訝異,“不是讓你先回櫻園了么?”
墨染低咳了幾聲。
屠魚躍念道,“你看吧,雖然是春天了,但還是乍暖還寒,你忘記大夫的交代了?你吹不了風(fēng)?!?p> 他身子受過藥物的侵害,加上先天底子就不好,寒邪容易侵體,天稍微冷些就會咳不停。聽到大夫說這話的時候,她還想追問墨染是吃過什么藥才把身子弄得這么羸弱,但見大夫面有難色,又想起秦樓是個什么樣的地方,就有幾分了然了。
她自然不會刻意去問他的非人經(jīng)歷,他進(jìn)了將軍府也算和過去劃清界限了,把不想記住的統(tǒng)統(tǒng)遺忘了,人才會過的快活。
“夫子只把你一個留下背書我有些擔(dān)心,再說了,我一個人回去,四夫人見了問起我不知道怎么回話?!?p> 屠魚躍糾正道,“我娘現(xiàn)在也是你娘了,你要改口啊。”
她知道他是不習(xí)慣,不習(xí)慣突然間冒出這么一堆的親戚,他念錯一次她糾正他一次,兩個月不行,四個月六個月,總會行的。
柳月娘當(dāng)初的性子不也是內(nèi)斂的很么后來還不是被潛移默化了,雖然轉(zhuǎn)變不是很明顯,但是她的心境開闊了她是看的真切的
“她知道我不愛闖禍,夫子也不會留難我,最多就是罰堂?!彼鲃永鹚氖?,小孩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,就是被人瞧見也不會往歪處想。
“夫子真沒有留難你么?”她發(fā)呆不止中途還打過瞌睡。
她笑道,“沒有,我還因禍得福了,以后不用再看那能把人逼瘋的女誡?!?p> “六小姐?!苯?jīng)過的丫鬟紛紛朝她行禮,那樣的恭敬是以前不曾有過的。
她而今在府里的地位已經(jīng)不同了,沒有人再把她當(dāng)隱形,府里的丫鬟仆人眼睛就似雷達(dá),大老遠(yuǎn)的距離就能把她認(rèn)出來,端茶遞水鞠躬行禮。生怕以前輕視過她得罪過她,她開了智會和他們來個秋后算賬。
墨染笑道,“你已經(jīng)是聲名遠(yuǎn)播了,人人都說將軍府里出了個仁義的孝女,不畏艱險冒死救父,皇城里的父母都要子女效仿你?!彼拿麣庖呀?jīng)壓過了端木家的兩位公子,年少高中是了不得,但屠魚躍八歲救父這樣的孝舉更是典范。
“不知道的茶余飯后聊聊就算了,可你們知道我性子的,人人都要效仿我東野就沒明天了。”她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小姐的生活,骨子里也開始糜爛了吧,像那些王孫公子的后裔共有的通病,過的安逸舒適了也就把這種感覺習(xí)以為常了?!拔蚁矚g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得過且過,都像我這么懶散了,誰還去砍柴耕地?”
墨染調(diào)侃道,“是啊,沒人砍柴耕地養(yǎng)雞打漁,你就吃不上飯也吃不到肉了。”
屠邱在前頭喂馬,屠魚躍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,“爹?!?p> 屠邱往馬槽里加草料,“若是沒事就快回櫻園?!彼貋韼讉€月和她說過的話屈指可數(shù),甚至知道這次能無事她多少占點功勞卻也沒因此改善過態(tài)度,他對哪個孩子都板著一張冰塊臉,還真是一視同仁。
屠邱的視線移到了墨染那,墨染進(jìn)府后就把蒙著臉的布拿下來了,他起初不愿只是擰不過她的堅持,他的面容若是凝神看的太久便會覺得異常的妖冶,所以他不喜歡在人前露出面貌。
墨染拘謹(jǐn)了起來,屠魚躍挪動幾步擋在他前邊,“我們正要回去了?!蹦瞧ビ耥旕R見到她格外的興奮,長嘶不止。
屠邱拍拍它的頭,“安靜點?!?p> 她拉著墨染跑了。
“那馬好像很喜歡你呢?!蹦菊f道,她的手暖乎乎的,讓他握住不想放了。
“我喂過它兩個番薯,估計它是想念起那滋味了?!蓖乐鹑照f他花了好幾個月才把馬馴服,其實那馬嘴饞,干巴巴的草料估計不合它口味,兩個番薯就能擺平。
“你爹是東野的大英雄,玉面將軍,百姓能得享太平多虧了他在邊關(guān)鎮(zhèn)守,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夠見到他?!彼钤谏鐣牡讓?,即使劃去了賤籍,皇城的人依舊是知曉他的過往。遇見這樣的大人物,他總是自覺會低人一等。
屠魚躍笑道,“玉面將軍?大胡子將軍才對吧?!本退谴笮苣?,出街只會把人嚇?biāo)?。有聽過人說熊長著一張玉面的么,依她說,那就是造謠,也不知是哪個佩服屠邱的粉絲,把他美化了。
墨染道,“將軍的容貌俊美眾人皆知,甚至連先皇都曾經(jīng)贊譽(yù)過,你不知道么?”
屠魚躍停了下來,眼珠子轉(zhuǎn)了一圈自圓其說,“我撞傷過腦袋,很多事情不記得了?!彼闷痤~起一小撮頭發(fā),讓他看到上面一道淡淺的疤痕,“你看?!?p> 他指尖撫上那傷疤?!斑€疼么?”
“都多久了早不疼了。”屠魚躍把頭發(fā)蓋了回去。好在疤是落在額頭不是落在兩頰眼角或是顯眼的部位,她的五官已經(jīng)夠扁平?jīng)]有存在感了,再加上一道疤痕,那真是容貌盡毀了。
“你的頭發(fā)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及腰?!蹦就锵У恼f著,頭發(fā)對一個女子極為的重要,除非是要遁入空門不然是不會有人往上邊動刀子的。
她無所謂,“這樣挺好啊,早上起床也不用梳了?!彼€巴不得頭發(fā)能生的慢些,越慢越好。她的長發(fā)上回被宋章揪住差點成了致命的弱點,讓她恨得牙癢癢。
墨染搖頭,“不好,女孩子的頭發(fā)一定要好好養(yǎng)著。況且你頭發(fā)很漂亮,又直又順的,我沒見過比你頭發(fā)更好看的人了?!?p> 花園里二娘和八娘如玉領(lǐng)著各自的丫鬟,兩方對峙,屠魚躍感覺氣場不對,正想拉著墨染繞道。
“六小姐?!倍锏难诀叱卸Y,那樣的恭敬是以前不曾有過的。
她真恨啊,恨人怕出名豬怕壯,從前被人看輕卻是省去很多麻煩事,屠魚躍只能走過去喚道,“二娘、八娘?!?p> “魚躍你來的正好?!倍锾匾饷嫦蛩?,濃妝艷抹的臉看了就怕,她張開雙臂問,“你看我和你八娘誰穿這衣裳更顯得漂亮?”
原來這兩人撞衫了,不但衣服的布料一樣連款式也一樣。
屠魚躍心里犯愁,不就是穿了一樣的衣服嗎,大家退一步海闊天空,何必定要分個美丑高低。一個是她老爹舊愛,一個是新歡,不論她說誰漂亮那都一定是會得罪另一方的。
她扯起笑來,“二娘穿這衣服就像牡丹花一樣雍容華貴,八娘穿呢就像茉莉恬靜典雅,可謂是各有各的美,各有特色?!?p> “魚躍,你可真是八面玲瓏啊,哪邊也不得罪?!倍棠餂鰶龅恼f著,很不滿意這答案。利眼睨著墨染,“清雨早就回去了,你怎么還背著包還沒回櫻園?”
墨染低下頭,不敢看二姨娘眼里赤裸裸的輕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