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：且問
一夢醒來。
莫振聲已是魂影，流蕩在這陰間。
混沌十年。
迷茫十年。
痛苦十年。
那被父母勒令不準(zhǔn)作畫的少年心中憤憤不服，在這山林里，重新學(xué)畫，也初識這方異界修行界。
他沒有系統(tǒng)，沒有老爺爺，沒有修行法，甚至連一個(gè)可走出山林的去處都無！
于是才有了那食居！
他的畫，畫的是陽間境界，是意氣！
對鬼來說，不僅可食，且如同珍饈美味，以此為換，有了殘筆、老墨、黃紙、爛硯。
不知時(shí)年。
他畫過了不知多少副圖后。
憑著這一身意氣以及魂中元陽，他竟然跨過了尋常陰鬼所不能跨的陰壽極限，又活了整整一甲子。
莫振聲猛地睜眼，腦海中的畫面停留在了那一日。
那一日正在眼前紙上！
畫中這位“貪吃”的鬼侯聽聞他這老鬼的聲名自酆都而來，看見莫振聲的第一眼就驚疑道：
“你魂中仍有元陽，這是仍有陽壽啊，怎么會死呢？嘿，陰陽同妙，奇了，真是奇了。”
一腔悲憤如山岳般在心海中拔地而起，骨筋隨動(dòng)，筆墨如流。
畫上鬼魅越加妖艷！
那一日，白侯隱于死霧，嘴角含笑。
那一日，白侯猙眉獰牙，赤眼如潮。
我即為鬼，何有陽壽？
又因這一點(diǎn)陽壽，他甚至無法修行鬼道，即便有鬼侯接引，也不受陰間點(diǎn)撥。
只能做一殘魂，等待歲月消磨，暗淡散去。
他怎能甘心呢？
于是，才有了今日。
三十年籌謀啊！
便是那指路的并非仙人，而是惡鬼，也要走一遭！
山林中，響起那老鬼窮途末路的聲音：
“萬物如數(shù)，天演算之，稱之命運(yùn)，本為木偶，唯夫物有不平者，方生靈智，喜怒哀樂，放聲而鳴！今日，正是我放聲時(shí)！”
那老鬼，手中殘筆一起一落，灑下大片墨霧，近乎涂滿畫紙。
這一抖！
抖的那鬼侯留影，華飛紙上。
抖的那陰間生光，酆都沸騰！
畫已成，諾已兌，時(shí)辰正好，該發(fā)瘋了。
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，世間之人便多順天命修茍道，騙人尚可，騙天？
可笑！
他要重活，必逆蒼天。
從他開始準(zhǔn)備時(shí)，便時(shí)不時(shí)感覺受蒼天“注視”。
想忽視都忽視不了。
所以，難道要求它嗎？
求了又如何？
那老鬼，呼嘯不甘，聲震八方，既恨且痛，痛而快之，百年意氣，聲若寒蟬，凄切決絕，正面蒼天！
“前塵身便遭天妒，喝問蒼穹無應(yīng)答，陰間恨手十萬畫，百年忍耐莫振聲，今朝酒氣混意氣，吐而不盡三千里，笑踏命運(yùn)放肆去，萬古唯一這！般！我！”
于這陰間霧里，鬼影作畫成詩。
在這無雷之所，終有煌煌之音。
天劫尋來，蓄勢待發(fā)。
貴客已至耶！
那老鬼抬頭，看向頭頂，面無表情詢問道：
“且問尊客，我胸中筆墨意氣，何如？”
天怎么會有回答？
于是莫振聲憤而再問。
“我非死之，不得陽生？”
進(jìn)而三問。
“我不服！今日入世，可否？”
一腔意氣，萬籟俱寂！
雷劫一頓之后。
轟隆萬里不止！
微末之處有人與天針鋒相對。
“今日無非隕劫落命，我不怕你！你也，嚇不倒我！”
在這一刻，百年憤懣，煙消云散。
因?yàn)?，都不重要了?p> 那人由衷的狂笑起來。
........
畫成之時(shí)，太山上有人睜眼，一雙法眼自太山上，洞穿死霧，窺見光華。
然后便聽聞詩。
感其意氣，贊曰：“妙！”
而在梁父之中，趙紫夕眼中閃過一絲迷醉，便是那女童，也忘了禁錮，沉浸這難形容的意氣中。
本以為他只是畫道狂絕，誰曾想其詩道之傲然，更是不弱那在皇朝樓上壓三古，持劍飲酒詩玉京的吳家劍星。
能讓太古、上古、中古三個(gè)時(shí)代皆為一人做背景。
那般人物，天下終于又要出了嗎？
如此意氣，駭人聽聞。
那老鬼問天之后，瘋子一般低頭撲紙，將那白侯畫像扔向?qū)Ψ胶?，再落筆之。
白侯接過畫紙，看向紙上。
畫中那鬼，藏于一團(tuán)黑霧之中。
朱砂畫眼，雘青為膚，樣貌只出三成，但是形神具備。
這老鬼，竟然真畫出了他的一部分境界，留下了他的影像，若有鬼觀之，說不定就能窺他的道，得他的法。
對鬼來說，堪比青史留名。
但誰能想到這竟然是一個(gè)沒有修為，不懂道法的陰鬼畫的！
真乃天妒之才啊。
看那紙上凝聚了那老鬼的一腔意氣啊，畫自飛光，乃是神品。
尤其是，那老鬼的那些喝問，又何嘗不是他的執(zhí)念？
既然道方有鬼，也可成長生，那為何離不開這陰間，要困在酆都一地？
鬼，就不能自在遨游嗎？
這是折磨還是機(jī)緣？
他為何幫這老鬼，真的只是為畫嗎？
所以。
對他來說，這畫順心，不能再好了。
作畫中的老鬼低聲道：“白侯，勞煩了！”
聞聲之后，白侯猛地抬頭，伸出鬼手將方圓握在掌中，喝道：“起！”
轟！
食居拔地而飛，連帶著被攝住身心的龍虎山兩師姐妹，向著鬼門關(guān)行去。
那副留影，被白侯張開大嘴，一口吞入肺腑，三步兩步，霧氣飛逝，白侯已跨過境界。
入目之處，一方黃土路。
這便是鬼門關(guān)了。
“走過黃土路，便到陽間界，九曲艱險(xiǎn)上，十八厄難灣，若非仙人渡，魂飛魄散時(shí)，勸鬼莫夢之，古來唯遺憾.......”
白侯眼中含笑，一步跨上黃土。
路兩側(cè)密集的槐林頓時(shí)高聳萬倍不止，無數(shù)枝丫如黑龍絞殺而來。
白侯冷笑一聲，化為白霧飛射而出，繞開黑龍槐木，轉(zhuǎn)瞬便到鬼門關(guān)口。
突然，其身后黑槐之中，一根纖細(xì)的枝條突然出現(xiàn)，眾槐遠(yuǎn)去，只余這一道黑線。
砰！
只一下，白侯便砸落在地，惡狠狠的吐出一口死霧后道：
“這才是黑山嘛！夠味！”
青軀之上，鬼手一拋，將莫振聲連帶那方境界丟遠(yuǎn)，自己迎上了那細(xì)線。
“去吧。”
“白侯，多謝了?！?p> “廢甚話?！?p> 迎向黑線的白侯沒有轉(zhuǎn)身，補(bǔ)充道：
“老鬼，本侯言而有信，今日為你開鬼門關(guān)，陪你走一遭黃土路，但是那些人，又有幾個(gè)會到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