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中一個年邁的身軀蹣跚著沖過來,對著馬森的背后拳打腳踢,馬森驚懼之下,甩出一拳打在老婦的頭上,老婦應(yīng)聲倒地。門外望風(fēng)的馬全聽到里面的異響,一把推開門沖了進來,月光宣泄進來,將室內(nèi)照得通亮。那老婦仰躺在地上,后腦鮮血汩汩,眼見已經(jīng)不活了。
馬森還在呆愣的時候,陳巧兒“嗷”地一聲從床上撲過來,此時的她袒露上身,手腳并用打向馬森。馬森忙護住頭面,不停地向后退,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,背部撞擊在身后的立柜上,發(fā)出巨大的“嗵”的一聲響。陳巧兒整個人已經(jīng)陷入到癲狂的狀態(tài),合身撲向馬森,馬全上來一腳將陳巧兒踢翻在地,將馬森拉起來:“還不快走,等著被人發(fā)現(xiàn)嗎?”
馬森機械地點點頭,隨著馬全站起來,往門口走了兩步,身后的陳巧兒從地上勉力支撐起來,她忍痛叫道:“來人呢,殺人了!”
馬森轉(zhuǎn)過頭,飛撲到陳巧兒身邊,捂住她的嘴:“我并非有意要殺你娘,實在是無心之失。你不要喊,聽我說…..”
陳巧兒已經(jīng)聽不進去他的話了,一邊掙扎,一邊猛烈搖頭掙脫他的手。馬森只得手上加力,口中兀自道:“你不要掙扎,咱們好好說話,你聽我解釋…..”
陳巧兒口鼻受制,拼命搖頭擺脫,怎奈力氣不及馬森,過不多時陳巧兒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,身體逐漸軟了下來。馬全將馬森拉起來,探了探她的鼻息,低聲道:“死了?!?p> 馬森的嘴角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抽動了一下:“死了?”
馬全也不答話,拉著馬森向門外走去。此時,臨近的人家顯然聽到了此間的響動,幾處房子已經(jīng)亮起了燈。馬森任由馬全拉著離開現(xiàn)場,月亮在背后追著他們跑,他看著透射在地上的兩個倉皇的身影,腦海中一片空白。
閆亮有一雙快腳,可夜奔百余里而不知困乏,作為正經(jīng)世襲的錦衣衛(wèi),同一屆中他的素質(zhì)評得上優(yōu)等。大半個時辰的疾馳,進得明軍大營,在偌大的營盤中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不多時便見得前方的帥帳,離帥帳不遠另有一座不起眼的營帳,此帳雖比帥帳小,但也可同時容納二三十人。帳中燈火通明,已有七個人分坐兩排,主位空著。閆亮在尾座坐下抬頭望向左首他的直屬上司,隨軍暗探組織“夜不收”百戶韓豐良。
韓豐良沖他點點頭,起身走到中間,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。他行了個軍禮:“弟兄們辛苦了?!?p> 包括閆亮在內(nèi)的八位隊正起身插手還禮:“百戶大人。”
韓豐良擺手,眾人落座,由他側(cè)首一位隊正率先通報探知敵情:“下官這幾日活動在潼關(guān)一線,韃靼松澈爾部近期頻頻異動,連續(xù)攻下永昌、鎮(zhèn)番等地,并在所占之地強招壯丁,補充兵員......”韓豐良抱著肩膀,一邊聽,一邊思考,有疑問或隊正表述不清時,他會隨時打斷,或讓該隊正詳細陳述,或讓其他人根據(jù)自己掌握的情報提供佐證。待隊正說完,他接著安排后續(xù)工作方向。講評結(jié)束,已是一個時辰后的事情了。他道:“這些天的戰(zhàn)果想必大家還不完全知道,傍晚開會孫將軍給我們透了個風(fēng),據(jù)朝廷塘報我軍在寧夏一地傷亡一萬三千多人,騎兵隊去了半余?!?p>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,知道戰(zhàn)局不利,但沒想到糟糕到如此地步。
韓豐良接著道:“此次敵軍犯邊,先取我甘州,寧河,又下白灘,青谷等數(shù)縣,攻勢之迅猛,必勝之決心,多年未見。如今韃靼各部多處異動,兵鋒直指寧夏,是因為他們知道寧夏地勢險要,乃是入關(guān)的樞紐。過了寧夏就是平原地帶,敵軍可以長驅(qū)直入,威脅到京師。孫將軍命我大同府周邊各衛(wèi)所嚴加防范,并做好馳援寧夏的準備。”
閆亮心中一沉,這些時日韓豐良將夜不收盡數(shù)撒往西邊,原來竟是為此做準備。
韓豐良站起身:“我們是天子近衛(wèi),為國鎮(zhèn)守邊疆乃是職責(zé)所在。各位雖不在戰(zhàn)場上廝殺,但隱蔽戰(zhàn)線的斗爭同樣殘酷,一月折損二百四,二月折損六百一,兩軍尚未照面,我們的人已經(jīng)在犧牲了。這幾月的折損更為嚴重,諸位既要顧全同僚,又要刺探敵情,壓力更勝以往,這些我都理解,也希望諸位切勿松懈,兢兢業(yè)業(yè),堅持到勝利的那天!”
眾人起身:“為了大明!”
閆亮一路消化著今天的信息,頂著月色回到了客棧。將到門口,猛地一拍自己腦門,光顧著想事情,信沒送出去,再折返回去已是不可能了。
“只能下次回營時再說了,”他一邊想著一邊往里走。
一陣風(fēng)來,吹得他一激靈,他搓搓手正要邁步,忽然又停下來。與此同時,他的鼻子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。
閆亮急退一步,右手迅速摸向腰間長刀。門內(nèi)寒光一閃,一柄鋼刀向閆亮兜頭揮來,閆亮舉刀格擋?!爱?dāng)啷”一聲,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尤為刺耳!閆亮一刀揮出抽身便跑,耳聽得背后傳來數(shù)個腳步聲,他壓低身子先向左前疾跑數(shù)步,忽然就地一滾向右前突進,一支箭簇擦著他的身體射進地面!房頂上一個箭手從背后的箭壺中取出一支箭扣在弦上,箭頭隨著閆亮的身形游走,但閆亮的動線極為刁鉆,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刻轉(zhuǎn)換身形,讓其無法捕捉。
幾個呼吸之間,閆亮已經(jīng)逼近門口,猛然加速雙腳在墻上連踢,身體借勢翻過墻頭,向東南方向跑去,那是明軍大營的方向。與此同時,小院中的幾條高大的黑影現(xiàn)出身形,沉默地綴在閆亮身后向東南方向追去——方才要不是閆亮機警抽身便走,若多停留半刻此時早已身首異處了。
閆亮不敢去想客棧里發(fā)生了什么,此時的他只有一個想法:活著。跑出大概兩里地,前方是一片松葉林。借助黑暗和寬大的樹體枝葉的掩護,他脫身的幾率會大大提高,閆亮正要長舒口氣,忽然前方寒星一點,他下意識側(cè)頭躲閃,左肩頭像被重物痛擊,整個人被慣性帶得離地,向左后方仰倒。他吐了一口唾沫,從地上爬起來時,左肩頭上已插著一柄箭桿,箭頭沒入肌體。他倒轉(zhuǎn)手中鋼刀,嚓地一聲輕響將露在外面的箭桿斬斷。
前方的樹林中影影綽綽,閆亮心里一沉,對方顯然留了后手,在這里設(shè)伏就是要截斷他的后路。
他環(huán)顧四周,西南方向臨近官道,離大營雖近,但視野開闊,幾乎沒有什么掩體。東南方向離此處不遠有個土丘,高逾二十余丈,翻過土丘便是凳山。他稍作權(quán)衡,便向東南方向跑去,肩頭的疼痛讓他的奔跑動作有些變形,他感到身體的力量在快速流失。身后兩方人也修正著追趕方向,在跑動中迅速合流,并有意識地拉出了個追擊隊形,健跑者組成了第一梯隊。
一切都在安靜中進行,道路上只能聽見噗噗的趕路聲。第一梯隊不斷拉進與閆亮的距離,終于在土丘之上追上了閆亮。幾人擎刀在手,齊齊揮出。閆亮從山丘上猛向前撲,騰空而起,在空中逆勢轉(zhuǎn)身,右臂平舉,食指連扣,將梅花袖箭的六支箭頭全部打出!
領(lǐng)頭的追擊者見機極快,低喝:“塔拉日賀!”身體向后翻倒,他身邊的幾個同伴反應(yīng)不及,噗通噗通應(yīng)聲倒地。
閆亮的身體像流星一樣,在空中劃了道弧形,隨之下墜重重地砸到土坡上,痛得他悶哼一聲。然而下墜之勢不減,一路滾落到土丘之下,此處也是凳山的山腳。他忍痛爬起來,抬頭向山丘上望去,此時那領(lǐng)頭者也站了起來,雙方透過朦朧的夜色尋找到了對方的身影。
閆亮朝地上吐了口唾沫,轉(zhuǎn)身向山林中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