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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行

一七四 荒屋之居(四)

行行 小羊毛 3073 2013-04-02 11:12:06

    她說到這里,抬眼看了看沈鳳鳴,又看回到君黎臉上。君黎的面色有點(diǎn)蒼白,沒曾看著她,只是也看著她手底下壓著的兩半殘紙。

  “你覺得他信了么?”他的聲音清冷得有點(diǎn)不穩(wěn)。

  “當(dāng)然!”刺刺肯定地道,“我最曉得我爹了,他就算再生氣也不會糊涂,他越是這樣發(fā)作,越是表示他其實(shí)已經(jīng)相信了。他生氣的是沒法反駁我,可不是針對你的!”

  “你贏了你爹,所以高興?”君黎的聲音還是有些冷,視線終于抬了一些起來。

  “我……”刺刺搖頭,“你還是不明白。我爹現(xiàn)在沒道理攔著我跟你一起啦,誰讓他一開始沒管得了我,現(xiàn)在就更管不得了!他若還是強(qiáng)要說些什么啊,我就可以與他對質(zhì)啦。”

  她說著,像是怕君黎下一句話跟上,忙忙又垂下視線?!翱晌?,我以前沒跟你說過這個心思,因?yàn)槲抑滥阋欢〞f我的。你從來都比我爹還要啰嗦,還把我當(dāng)小孩子。最最要緊的是,我也有點(diǎn)怕——我怕萬一說了,你卻告訴我都是我一個人在胡鬧,你根本不想帶我上路的,那我……我就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。”

  她說到后來,口氣帶了點(diǎn)糯糯的嬌媚,是往日里君黎從來都要心軟難拒的那種。可今日的君黎眉心遠(yuǎn)遠(yuǎn)未舒,沉默了一會兒,開口道:“你就是一個人在胡鬧啊?!?p>  “?。俊贝檀逃悬c(diǎn)不敢相信他真的這樣回答,想要傷心,卻覺他聲音不像嚴(yán)厲;想要撒嬌,卻又覺他語氣不是玩笑,倏然抬頭看他,他卻面無表情,淡然得甚至有點(diǎn)虛偽。

  刺刺不知這淡然之下被他按捺在心里的真的是對她的不滿,還是別的心思。她只知這一句話是真的叫自己心里難過了——因?yàn)橥绽锼J(rèn)識的君黎,就算真的有些不高興,也必不會這樣徑直拂掉她一個小女孩的面子的。她說了這么多想要與他一同游歷這江湖的熱烈之愿,他若笑笑不說話也就罷了,可怎么今日竟這樣當(dāng)面說她不過是一廂情愿的胡鬧?

  她勉強(qiáng)咬唇道:“我知道啦,我自作主張,是我不好——可我說的也都是實(shí)話,我是……我是真的相信你,想叫別人不要誤會你,想跟你一起在外面走走,也想讓你高興一點(diǎn)——你就那么不想帶著我嗎?”

  “我沒怪你?!本璐鸱撬鶈?。

  刺刺輕輕地哦了一聲,沒法再說下去,因?yàn)樗拇鸱撬鶈?,或許已經(jīng)是種默認(rèn)。

  沈鳳鳴已覺氣氛不好,忍不住咳了一聲,打圓場道:“小姑娘要真那么喜歡在外邊玩,應(yīng)該找我?guī)О?。你君黎哥忙得很,回頭還有的是事兒要做,我倒是……”

  “我不要你帶,你太兇了。”刺刺頭也沒轉(zhuǎn),只嘟了嘟嘴打斷他。

  “我太兇了?”沈鳳鳴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?!八愣疾幌觾?,嫌我兇?唔,道士,所謂‘道貌岸然’,你裝得果然到家——小姑娘果然只識外表,你騙了幾個了?”

  君黎才勉強(qiáng)笑了笑?!笆?,我是‘道貌岸然’。但若要把刺刺交給你,我也不敢?!?p>  “聽見沒有,刺刺,他承認(rèn)自己是偽君子了。”沈鳳鳴指著君黎笑道。“他這樣的人指望不得,你這么可愛的小姑娘,千萬別一心撲在了他身上!”

  刺刺卻沒笑,一點(diǎn)都笑不起來,心里反反復(fù)復(fù)地想著的,是他那一句“我沒怪你”——那一句等同了默認(rèn)不想帶著她的真正的虛偽之語。

  君黎已吸了口氣,神色變成平日的溫然?!按檀蹋还茉趺凑f,我都已經(jīng)寫了那信,答應(yīng)了送你們?nèi)セ罩萘?,除非是親手將你們交到你爹手上,否則,我必也不會在那之前離開,你且放心,我可不想——可不想辜負(fù)你那般信任,到頭來讓你跟你爹‘對質(zhì)’時,落了下風(fēng)。”

  他微微笑著,可刺刺卻垂著頭?!拔抑幌肽阒辽侔褌B(yǎng)好?!彼Z聲已經(jīng)極為低落,便如再下去便低得看不見了?!澳阋恰峭笳娴牟豢蠋液投缟下罚摇傄仓荒芑丶胰チ??!?p>  君黎有些不忍見她如此,可他卻也只能硬起心腸,默認(rèn)她的最后一次試探。他的世界里,從來只有自己一人。他們的往來,只是偶然的相逢同行,可終究是要離去,不會占據(jù)而成為他命運(yùn)的一部分的——他無法也不敢想象那樣與旁人要認(rèn)真交織的人生,所以才要讓離別早些成為確定。

  遠(yuǎn)處傳來沙沙的踩草聲,想是無意正走近回來了。刺刺才忙用力吸一吸鼻子,提了神把信往君黎那里一推道:“你收起來吧,這事情先別告訴二哥了,反正爹暫時還不來?!?p>  她說完,忙忙地往屋外一鉆去迎無意,沈鳳鳴望著她背影已經(jīng)嘆了一口,道:“我早上說什么來著?”

  君黎沒有回答,沈鳳鳴便有不忿。“都到了這個份上了,道士,你不會還要跟我說她對你沒意思吧?你裝聾作啞也沒用,一樣還是要傷人的心!”

  說著已聽見刺刺在外面道:“二哥,你怎么去了那么久,快來幫我!”遠(yuǎn)遠(yuǎn)只見她把無意往屋后推去了,想是不想他又和沈鳳鳴打了照面。沈鳳鳴也會了意,站起道:“你自己看著辦,我先回去了?!鞭D(zhuǎn)身便要走。

  “鳳鳴!”君黎才啞啞然叫住他。

  “怎么?”沈鳳鳴回頭,被遮擋住的光線里只見君黎臉色蒼白得像是薄紙,整個人甚至有種在瑟瑟發(fā)抖之感。他心頭一緊,忙上前道:“莫是傷勢又發(fā)作了?”

  “刺刺她……她還小,她什么都不懂得,她一定不會有那種意思的,對么?”君黎像是失了神,沒有回答他的問題,一雙眼睛,只是無望地看著他。

  沈鳳鳴一怔。君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,自己方才說的那些,他像是一句也沒聽見??赡菬o望的眼神——明明白白地透露了他的心虛。

  既不是傷勢發(fā)作,他心里便放下些?!澳銌栁遥以趺粗??!彼麕Я诵C,“問你自己!”

  “我不知道?!本柩凵裼我崎_去,四散著像是不知該往哪里放,正如那顆心也不知該如何放了?!拔液芘隆钡阶詈螅仓皇翘摕o縹緲地匯成了這樣三個忽閃不定的字。

  這三個字讓沈鳳鳴忽然若有所覺?!澳悴粫恰彼蚕袷擎?zhèn)定了一下心神,才問道:“比‘那時候’還怕?”

  君黎目光轉(zhuǎn)回來,看著他,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  他知道他說的“那時候”——那是在頭一次知道這世上有一個女子對自己傾心的時候。他也曾害怕過,無措過,可那時候的心還是澄明的。

  可今日呢?今日的心不是應(yīng)該更加澄明嗎——在看透一切之后,在分明下定了決心之后。怎么無端端會因那小姑娘一席半通不通的解釋而深感恐懼?

  沈鳳鳴也像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,半晌。“道士……”他喃喃地道,“你……你真的動心了?”

  “我沒有……”君黎無力地說著,無力得自己也不相信,抱膝而坐的樣子,如同世上最無助的剪影。“我只是希望……她也沒有?!?p>  可沈鳳鳴沒有給他這個答案。他知道君黎已欺騙不了自己,所以要叫住自己,讓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來欺騙??墒撬辉敢膺@樣縱容他的自欺。

  “我沒辦法幫你?!彼舱f得有些艱澀,因?yàn)樗嗌倮斫饩栊闹械耐纯唷?僧吘顾约簠s不是這樣的人,不上前大罵他怯懦虛偽已經(jīng)不錯了,怎么可能再說出違心之語來。

  他還是棄下他一個人,走了。君黎坐著。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自作多情了——因?yàn)榇檀炭蓻]提到半句對他有什么特別的意思??纱檀陶f話時那掩飾不住的高興明媚,和因自己那一句冷淡的話語而忽然一瞬間整個晦暗下去的感覺,揮之不去——就算,他甚至幾乎沒怎么抬頭看她。

  他原已經(jīng)能夠不著痕跡地隱藏自己對她的心思浮動,一如他一直游刃有余地化解著另一個女子對自己的相思??稍瓉砟鞘且?yàn)槟且磺行那榈漠悇佣际堑貌坏交貞?yīng)的——都不過是石沉大海,聊作寄托的。而若竟然有應(yīng),卻原來是這樣激蕩難平!

  他怕這樣忽如其來的回聲。他也知自己失措之下裝作冷淡的樣子定怯懦得丑陋無比,可他——不是早就知道自己那令人痛恨的膽怯了嗎?

  但那堵住喉頭的一口熱血又是什么呢?昨天夜里那一口想嘔卻都不敢嘔出的濁血正是一直被自己強(qiáng)壓下去的心中激蕩,如今又這樣甜腥甜腥地升到喉口。他好想一吐為快,可是吐出來便會好了嗎?

  不知為何,他心里此時想起的卻是去年與凌厲分別時他說過的那句話。

  “你以為刻意不與旁人親近,便不會遭受失去的痛苦嗎?”

  他曾覺得可笑,因?yàn)槿舨辉H近相與,也便不算得到,遑論失去。卻原來——那感覺如同指縫滲沙,依稀覺得得到了些什么,卻又確實(shí)從未得到;忽忽手中已空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根本無力抓住任何東西,終究還是悵然若失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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