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鳳鳴面色已變，“道士，你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說我煞風(fēng)景，上任第一日要說卸任。恰恰相反，我是想讓你對這個黑竹會留有希望?！本璧?，“你我都清楚，這個位置本來該是你的，只是這件事現(xiàn)在還不能做，也不能說，只能等。今日這個口頭契約，算是我承諾你的，就我與你兩人知道，倘若定也要有個見證，那也只有杯酒為憑了。”
他將酒杯倒?jié)M舉起，“如此，你還覺得是兒戲？”
沈鳳鳴默默然將自己的杯子也倒?jié)M。他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竟沒有什么好說的——因為君黎的話，他根本不想反駁——若說他對那個位置毫無野心，那必也是謊言。
還不如就此一口飲盡。
“洞庭那邊有什么消息嗎？”君黎也飲盡了酒，開口問起。
“有。那日你不是給我?guī)Я藘艋蹘熖男琶?？”沈鳳鳴道，“她信里說，可能過幾日就會過來臨安了——據(jù)她說，那一日岳州的一場火拼，拼得很是厲害，武陵侯與江陵侯各自損失不小，但幻生界卻沒什么損傷。”
“怎么講？”
“那一天風(fēng)慶愷他們趕過去，那江陵侯章再農(nóng)已經(jīng)在他的地頭上開始動手了。章再農(nóng)的功夫雖然算不得一流，但是攻人不備，還有幻生界的人幫忙，便一舉拿掉了風(fēng)慶愷在岳州的三個副手，也算是狠了。他是想將風(fēng)慶愷的勢力逼出岳州，這樣他在岳州落腳，便能與幻生界互相接應(yīng)，但風(fēng)慶愷趕到之后，情勢便有了逆轉(zhuǎn)——我猜想，倒未必是這武陵侯武功有多厲害，應(yīng)是凈慧師太之功，只是師太信里，當(dāng)然不曾自夸。那時關(guān)代語還在風(fēng)慶愷手里，幻生界的人見了也不敢妄動，章再農(nóng)自然便敗下陣去，風(fēng)慶愷是勉強保住了岳州的地盤，擔(dān)心章再農(nóng)和幻生界的人反撲，所以便調(diào)了附近其他幾個村鎮(zhèn)的人過來。師太來信時，已來了幾個幫手了，說是只待岳州勢穩(wěn)，她便回來。”
他停頓了下?！敖旰钍欠艞壛私倍鴣?，如今已無退路，拿不下岳州，必會找別的地方下手，武陵侯雖在荊湖北路根深基穩(wěn)，但一時之間應(yīng)也難分心再對付幻生界，湘水之上還是讓給關(guān)非故了。雖說原本就是如此——但關(guān)非故野心既露，下一步也不可不防?！?p> 君黎沉吟了下，“朱雀定也問了你，于此有什么打算？”
沈鳳鳴點點頭?！拔覍λm然是應(yīng)承了定會解決幻生一支，但也還沒有想到必勝之法。泠音、闌珊加起來，也不過是湘夫人、凈慧師太、婁千杉——加上我一共四人，比起那一支獨大的幻生數(shù)百門徒，差得太遠?，F(xiàn)在婁千杉不知所往，湘夫人——她若能同往，自然是大為有利——不過我看朱雀的態(tài)度模棱兩可，我雖然提了，他卻不曾答應(yīng)放她，更不讓我與她見面。我知道此行危險，定要帶上湘夫人也屬強求，只能先待師太回來商議一下，試想個詳盡之計?！?p> 君黎將酒緩緩新倒了一杯，“我聽說……黑竹會最近的大任務(wù)，總是不成功。從去年‘雙殺之征’到青龍谷搜捕程平開始，到南下‘雙玉之征’要殺夏大人，再到前一陣聚集徽州，欲捕殺關(guān)默伯侄……”
沈鳳鳴聽他突然扯開話題，皺起眉頭來?！澳阆胝f什么？”
“我想說——人手根本就不是問題。如果你能許我一場勝利，我可以給你人手?！?p> “你——”沈鳳鳴訝異立起，“你說用黑竹會的人手去對付幻生界？”
“有何不可。你自己就是黑竹會的人。你一個人能去，那么，多少個人也都能去?！本璧?，“不如我們就按黑竹會的規(guī)矩談筆‘大生意’。如果這一次能取勝，于你，于黑竹會，于云夢教，都是好事?！?p> 沈鳳鳴久久難言，半晌，方慢慢坐下。
“就是說，金主是我，黑竹會派出的人也是我？”他開口道。
君黎點點頭，“黑竹會也不是無此先例吧。就算沒有，也不表示不能有?！鳖D了一頓，“其他的事情，你也不用擔(dān)心——‘執(zhí)錄’不久也會來臨安了?！?p> 沈鳳鳴似乎不能相信他這樣輕描淡寫的口氣?！翱蓤?zhí)錄——人遠在淮陽?！?p> “反正總還需要一段時日準備——凈慧師太還沒到，你也要花不少時間來作此行計劃，就等他一等吧?！?p> “執(zhí)錄世代居于陳州，若肯來還用等到現(xiàn)在嗎？”
“執(zhí)錄終究只能隨著黑竹總舵遷移，不可能固步不動。如果他定不肯來，我只好換個人來做了?！?p> “你是不知道執(zhí)錄在黑竹會的權(quán)力有多大吧？”沈鳳鳴搖頭，“還從沒有哪一任黑竹會‘大哥’敢對執(zhí)錄家不敬的，你倒好，口口聲聲要把人換了。你知道宋家手里握有多少黑竹會——還有這江湖的機密？豈是你說換就能換的。”
君黎看了他一眼?？磥砩蝤P鳴是早知執(zhí)錄身份的。他是下午才自凌厲處聽得了“執(zhí)錄”的事情，來此之前特意重回了一趟林子里，要求一個少年帶信去淮陽總舵。少年看到留字是給“執(zhí)錄”時臉上的敬畏之色，他完全讀得出來，也知道沈鳳鳴說的絕非危言聳聽。
但他表情卻依舊篤定。“他有再多機密，與我也沒有什么關(guān)系。何況，你要知道，一個掌握了如此多秘密的人，才更該害怕失去庇護。宋前輩要是聰明，早就該來臨安安家了。”
言語間他只見沈鳳鳴的目光盯在自己臉上不動，不覺道：“怎么，我說得不對么？”
“好像有點道理。”
“那你瞪我做什么？”
“就是覺得——你今天有點陌生?！鄙蝤P鳴搖了搖頭，就像想甩掉眼前的什么幻覺。
君黎正欲說話，卻見老掌柜從內(nèi)院走了出來，近前將一盤方做好的白切雞顫著放到二人面前。
“我只說隨便弄點菜，老丈怎么這般費心？”沈鳳鳴有點驚訝。這老掌柜適才往后面自家院中走去便半天沒回來，卻原來是去殺雞了。
“我這小店少人光臨，今日晚了，原以為公子定要明日再來，沒留備什么菜蔬，只好抓了一只雞殺了?！崩险乒褓r笑著。
“我們是不是誤了老丈打烊了?！本杩纯赐饷?。因是小巷，外面的確昏黑有余，不見燈火。
“沒有的事，沒有的事。”老掌柜忙道，“兩位慢用，我去燒點水。”又退去了后院。
白切雞的做法很是簡單，不過是將雞在水中燙熟白切，吃時蘸些醬油。雞肉肥嫩，醬油鮮美，食來還真不是沈鳳鳴早上說的淡而無味了。一壇酒已經(jīng)喝干，可是因了這新上的菜，沈鳳鳴又去柜里挑了新酒。“幸好你是個道士，不是和尚，不然連白切雞都吃不成。”他笑著走回。“不過你這道士——我來了幾天了，沒見這老丈這么慌過，你一來，帶一把劍不夠還帶兩把，把個老人家嚇得什么似的?！?p> 君黎看了看桌上的兩柄長劍，沈鳳鳴說話間順手握了一把的劍柄，向外拔了一拔，問道：“這是誰的？”
——拔出來的劍刃，不似完長，有著斜斜一斷。
“……宋客的？”他才恍然。
君黎“嗯”了一聲，抬手將劍鞘一推，“伶仃”入榫，被他奪回手里。
“怎么，還不準我碰？”沈鳳鳴笑道。
“劍上有毒，小心為好?！本鑼⒘尕曛赜址畔??！爸豢上А慰鸵不鼗搓柫?。今日聽瞿前輩說，此劍他有辦法修好，修成以前未斷時的樣子，卻不知道——宋家是不是還想要這一件‘不吉’之兵……”
沈鳳鳴不清楚“伶仃”的往事，便即問起，君黎與他說了。沈鳳鳴亦感幾分唏噓，也只能嘆道：“如今宋客是盲了，這一去未必還會隨父兄再來。但如此也好，至少——錢老在淮陽還能有個伴?！?p> 君黎不語，只是若有所思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