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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行

六二四 舉世無雙(八)

行行 小羊毛 4588 2024-08-29 15:57:53

  “我與扶風,確實一直在想辦法?!绷鑵柕?,“我倒也實不想扶風隨你們同去,只因——這辦法還消靠她。該怎么講——若將尋常人比作一間屋子,阿寒這身體便該如你大內(nèi)的冰窖一般了。她的純陰之血若比作窖中穿梭不斷之寒氣,那骨骼皮肉便是冰窖四壁,而若冰窖中有人,那必是她的臟腑。造起冰屋冰窖以容納寒氣的四壁自然不能是尋常之材,而窖中人若不穿上重重冬襖,也無法在其中久留??上?,上蒼予了阿寒永不肯竭、源源不斷的“寒氣”,卻沒有予她御寒之材,也沒有給她的內(nèi)腑多穿‘冬衣’。我一向不敢獨以內(nèi)力輕易助她御敵此寒,只因如此一來固然暖熱了她的內(nèi)腑外肌,卻又傷了她的血氣根本。天氣若寒,她外感雖尚好受,內(nèi)里卻越發(fā)煎熬;而若遇天氣暑熱,則她內(nèi)寒外熱交迸,更遭大損。便如此,冷也不是,熱也不是,只有去年得你幫忙,借用你真力以為調(diào)解,幾乎驅(qū)盡她身內(nèi)寒氣,才是最安穩(wěn)了那么幾個月,可結果她重新引回寒氣卻也只消那么片刻,如何又不叫人氣餒。有時細索根本,或許她能得最好的結果也只是那幾個月的情形罷了——體生寒血,永無止休,或真無計徹底根除,縱暫時壓制,若落入有心利用之人之手,稍使手段,仍可得到她的純陰之血。所以——我與扶風想了許久,為她少受折磨計,不如改轉(zhuǎn)試試別的辦法——譬如,既然難以扼制她體中生寒,那便為她鞏固五內(nèi),譬如替她臟腑‘穿衣’了,至少她好受許多。扶風有處花房,原是培了些奇花異草,其中不乏暖熱之屬,有一種名叫‘焰齒’,熱性最為劇烈,她覺得可以一試入藥給阿寒用上,只是此物毒性不小,她尚在嘗試配得良方——若能成功,往后皆以藥維持,或許便不必麻煩你了?!?p>  “純陰之軀百毒不侵,怎還在意一點草藥之毒?”夏君黎好奇。

  凌厲不免苦笑:“百毒不侵,難道不才是其中最難的?毒不到她的,定須也藥不到她——在她身上用藥,自是要比常人劇烈百倍千倍方有希望——真到那時,毒性與藥性如影隨形,誰敢輕視?!?p>  “這聽起來卻也……”夏君黎有些猶豫,“恕我直言,你用上青龍心法尚且難以扭轉(zhuǎn),實難想象憑花草之力卻可起效?或是我對藥理所知未深,可假若真有用,這藥豈非也比青龍心法更令她冷熱交擊,傷損身體?”

  “行內(nèi)功心法之弊,在于內(nèi)力必要沿著她的經(jīng)脈方可走向全身,抵達臟腑,就像有人自外向冰窖送入暖流,則必先與其本身寒氣混在一處,然后才抵達那屋中之人。藥力要行至全身,尋常而言,道理固然相似,但或可另辟蹊徑——假如這藥不是服下,而是以某種手段,直送至要去之處,則等同于繞過了屋中寒氣,徑直將那件冬襖穿在了屋中人身上,如此豈非便不同了?!?p>  “聽來……似乎是個極為大膽的主意?”

  “有什么大膽不大膽——到得沒有辦法的時候,什么主意都算不得大膽了?!?p>  “說的是針行之法。”蘇扶風具釋道,“起初也沒想到,不過此前刺刺過來同我學了幾手暗器,她用的是針,對著草偶習練時,我突然便生了異想——倘以長針施灸送藥入體,又當如何?我針上雖慣常抹的是毒,換作藥又何妨?我自也明白,施針救人,同暗器殺人不是一回事,所以也跟刺刺打聽了一番她那針法之中可有類似先例。她固然是沒遇過,不過以她所學,她說至少在道理上,這事并不是行不通,只是扎針要直達臟腑,針恐怕不是尋常的針了,透扎位置更消仔細選定——總之,準備充足,手法熟練之下,或許能不多有疼痛便辦到此事。我沒跟她講這事同阿寒有關,她恐怕只以為我隨口一問,所以答得也未必那么謹慎,但——我想著即便失敗,應當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險,行針比起其他,已是最安全的辦法了,至少有法可循。待我這藥制得有了眉目,定消再尋刺刺詳議,看她可否出手一試,好過束手無策。”

  夏君黎聽得點頭:“但有一分希望,想來刺刺定當愿意。正好韓姑娘跟我回去,不若讓她們一道先推演試試?!?p>  三人說了這片刻,眼見韓姑娘無甚大礙了,夏君黎想起同李夫人尚只說到一半,便起身再去屋中望她。李夫人半閉雙目,幾乎已睡著了,五五正給她蓋好薄被。據(jù)說癔病心癥,最是耗神,昏昏欲睡也是常態(tài),適才能清醒片刻說上幾句話,已是難得了。

  凌厲同蘇扶風亦進來探望了下。似乎——李夫人發(fā)病時,便不喜見到他們二人,故此兩人時?;乇?。此際她昏昏欲睡,凌厲站在門邊,好是呆望了她片刻。

  “京畿鄢氏……”他半晌方喃喃道,“我以前,從沒聽過這個世家……”

  他苦笑了一下,卷了卷手中案宗:“就算你說了和他有關,我還是覺得——便似看了個話本?!?p>  “確實是個話本?!毕木璧?,“事雖然是這么個事,但背后緣由卻又不盡不實。雖則——在旁人眼里,事情已過去這么久,鄢家早已消失,真相也不怎么重要,但于局內(nèi)人來說——于瞿前輩,和凌大俠你來說,定是要緊的。”

  他將所知的關于鄢家如何其實是作了帝室之替罪羔羊、瞿安如何逃脫去往黑竹,并其后來一干行事亦與凌厲細細說完。即使他不提,凌厲恐怕也會猜測——這些事當只有昔年黑竹之首俞瑞最為清楚,想來大多是出自他口。他一向知道俞瑞對瞿安之偏愛,卻也從未想過有過這樣匪夷所思之故事。當然,俞瑞偏愛的并不是瞿安的這段故事。他只是越發(fā)知道——比起自己,瞿安在俞瑞眼里,是怎樣一個獨一無二、天賦異稟的人物。

  “也正是因此,他后來的消沉——以至于銷聲匿跡——才尤其讓人痛惜,也讓人好奇?!毕木璧?,“如果不是他近來這些異常舉動,我卻也愿意相信他不過是想退出江湖,過普普通通的日子,便如凌大俠你當初那愿望一樣??煽雌饋?,你確實是這般做的,他卻不是?!?p>  “你方才同我母親說了些什么?”凌厲便問他,“也是打聽關于他的事么?”

  “老實說,我是想問問,他是有什么弱點,或是有把柄在老夫人手里,不然——他明明另有心思,怎么又這么多年都無法干脆離去。李夫人只說了一件——他不能飲酒。我卻一時還沒想到——這能不能算什么把柄?!?p>  “他確實不飲酒。”凌厲道,“他說,飲了酒,手便不穩(wěn),他就算不造什么機簧要件,只是雕磨些用具,也不想有哪怕毫厘之失。所以我們飲酒時,他只飲水。連嗅一嗅都要皺眉?!?p>  “那我又想問,”夏君黎道,“他既連嗅都不喜,上回卻還是——去一醉閣為凌大俠裝了一整車的酒回去?他以前曾這樣替你買酒么?”

  “他——”凌厲仿佛猶豫了下,“我和扶風,我們也不怎么好酒,除了年節(jié)——實在也飲得很少,上回是個例外,我這么多年都沒精進多少的青龍心法內(nèi)功,竟然也有突破至第六層的一天,那日內(nèi)力于我身中沸然翻騰,將破未破時,我確需大量飲酒,與其說是幫著精進,不如說是緩解那難受。他那日正好有事出門,便說順道帶些回來,但我也不知他是去一醉閣,更不知他裝了那么多——那些酒,也只用掉了一半,剩下的現(xiàn)在還堆在武林坊的家里?!?p>  “你覺得他真的關心你么?”夏君黎問,“我是說,除了買酒的這一次,以前,他——也曾關心過你的冷熱短長么?”

  “我不曉得?!绷鑵柨嘈α讼拢拔矣袝r覺得他應該是在關心,可是待到我想確認些什么的時候,他那關心卻又退消至無影無蹤了。他從沒說過什么,但我偶又不自覺相信,他留下來的這些年,當不是僅有無奈而已。”

  “那便是關心?!毕木枳髁藲w結,“只要他還關心,那是不是可以認為,假如你們陷入任何危險,他應會現(xiàn)身?這么一想,他的弱點——說不定倒不是別的,正是你們?!?p>  凌厲失笑:“大可不必這般多想。你多等幾日,他總會來的。故意弄出些‘假如’的事來,他一旦警惕,可就不來了。”

  “說得對啊?!毕木栲叭唬拔乙惨粫r想不出,怎么能讓他相信,你們也會陷入險境?!?p>  他沒有說,其實他本來有個想法?!偃缯f服他們一家暫時離開,瞿安回來此間時,發(fā)現(xiàn)家中一個人也沒有,只能看到自己留下的信——他會不會相信信中所說?沒有人息浮動能讓他判斷情勢和所謂真假,只有信中所寫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線索——那措辭如果極盡威脅狠厲,告訴他凌厲、蘇扶風、韓姑娘,連同五五、李夫人,都在自己手上,是否能令他就范?屋中可以故意留作凌亂,而屋后竹林里還留著昨日那生死一劍的狼藉,更能成為恰到好處、真真切切的證據(jù)。按常理,他想必會立時到武林坊的家再去看一看——他若當真關心,發(fā)現(xiàn)那里也是無人,心神總有緊張紊亂,假若在那里也事先布置,讓他在醒目之處看見一兩樣足以動搖心旌之物,譬如幾人平日里絕不應丟下的要緊、隨身之信物——他會不會當真壓不住不安與擔憂,竟肯現(xiàn)身來見自己?

  他在心底喟嘆了一聲。罷了。不說別的,李夫人已是這般身體,他實難在這種時候更開口強求一個老婦人冒著癔癥愈發(fā)惡化之險離開家,搬去一個毫不熟悉的所在,只為了給自己騰出一分可能——捉住對她最重要的那個人。

  他看了看李夫人。她沒有醒過來的跡象,也許適才與自己的那番對話,對她來說當真太耗神了。她就像一支連火光都已黯淡了的殘燭,那么平靜地、微弱地燒著,或許不久就要熄滅。

  他轉(zhuǎn)向凌厲。“不過我也無法這般等他。就算只是兩三日、五六日——我若不知他何時來,總不能日日在這里等。”他思忖了下,“能否借凌大俠紙筆一用。”

  凌厲將紙筆取給他,他也不避,接過就寫出了二十八個字來。

  舉長劍兮裂冰河

  世溷紛兮向北歌

  無問填填何正怒

  雙雷燁燁斬金鐸

  凌厲皺眉:“這是……?”

  夏君黎稍許展動以待墨干:“這四句應該是瞿前輩年輕時所作,其中似見滿懷仇憤,又見滿心冀望,我想著今日他若還有什么放不下,總在這兩者之中。勞煩凌大俠,他若回來,將這幾個字交給他,告訴他,他當年親手原書的那一幅就在我這,希望他看在這四句詩的份上,愿來一見?!?p>  凌厲接過去,呆呆悵悵望了那四句詩良久,方掩起了?!捌鋵崱P于他的事情,你倒不該同我說這許多。我知道得越多,被他看得越透,他可就不上當了。”

  “你說的都是實話,我也是出自真心,哪有什么‘上當’?”夏君黎道,“他要是真無辜,當不懼來見我這一面。否則……我就真要像當年捉拿‘換旗刀’一樣,把他的畫像貼得滿城都是了?!?p>  天色稍許轉(zhuǎn)陰。大約是心中多少擔心韓姑娘,凌厲這回一直將夏君黎送出了二里才回轉(zhuǎn)。韓姑娘戴上了人皮面具,既是跟了夏君黎入禁,這一路也便沒人敢多盤問一字。

  “你就說,我是來照料刺刺飲食起居的?!彼烟嫠牒昧耍凹热蛔蛉粘隽舜虤⒅?,你對禁中人不放心、另尋了信得過的來貼身照顧她,這都再自然不過了。至于我是什么身份才得你這般信任,你不消解釋,多半也沒人敢問,就讓他們猜著好了。似你這樣的人,有自己的‘親信’才是應當?!?p>  “有一事我消先告知韓姑娘,”夏君黎道,“我府里現(xiàn)在還有一個人——昨夜我把俞瑞放出來了——也是為了多個人能衛(wèi)護他們姐弟。我適才沒敢與凌大俠他們說——不知韓姑娘能否也替我暫守此秘?”

  韓姑娘稍稍愣怔了一下,隨即笑道:“那不是更好?你一口氣添了兩個‘親信’在家里,這提防戒備之意已是做足了,正好越發(fā)不必擔心人家將目光都聚在我身上?!?p>  夏君黎笑了笑,便未再多言。

  大內(nèi)的所謂冰窖,不管是不是與“四司六局”相干的部府,夏日里都也常尋著理由派人來蹭捎些冰鎮(zhèn)食飲、納涼用具,是以進出人頭實所煩雜;似夏君黎這般府邸,哪怕并無宴聚排場,每日總要備下些新鮮菜蔬水果,自亦與那“冰窖”脫不開關系,倒不愁沒機會讓韓姑娘前去?!氨选痹鐜啄晔菤w殿前司下頭一個小分司操勞,油水普普,不算起眼,只那年長官夏錚差點被拉去殺頭時,這‘掌冰司’和另幾個大小司處一道,暫交到邵宣也手里代管。張庭上位殿前司長之后,別家都還給殿前司了,只有這一個小司,據(jù)說是不日要轉(zhuǎn)給內(nèi)侍省,卻又遲遲未有動作,到今日還在侍衛(wèi)司的名下。邵宣也平日里哪里管得到這種小事,如今卻正好是個便利——以他昔日與凌厲、韓姑娘這二人的交情,倘發(fā)覺韓姑娘來了禁中,都不必夏君黎開口,多半是盡要將她掩護得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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