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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行

四八九 終曲《離別》(二)

行行 小羊毛 3240 2019-04-24 12:45:13

  凌厲的手再次停頓了下?!澳氵@話什么意思?”

  夏琰沒有動。單疾泉舌燦蓮花無中生有的本事他是知道的,他想朱雀定也知道,所以氣息也沒有浮動。說凌厲是那個“神秘人”?不啻于無稽之談。至少,今日致自己如此之人是他單疾泉,而不是凌厲。

  “你不信?”單疾泉沒有接凌厲的話,只看著朱雀,“其實我一始也不曾想到是他——可一旦你知道是他,有些疑問就迎刃而解了?!?p>  他休息了下,才道:“你說,這世上有什么人能讓拓跋教主那么相信,還百般維護——就連我起初試著阻攔他那些決定,他都聽不進一句——在青龍谷之外,除了凌厲,我想不出別人?!?p>  凌厲沒有出言打斷,似乎想聽聽他還能夠說出些什么來。

  “我記得有那么一次,”單疾泉道,“君黎曾扮作凌厲的樣子,進青龍谷找過我。雖然當(dāng)晚他瞞過了守衛(wèi),甚至騙過了教主的親信,但這事第二日總會傳到教主耳中,若發(fā)現(xiàn)凌厲來了卻沒找他就走了,這事豈非便穿了?可很奇怪的,教主從來沒有起疑,更沒追究——后來我才聯(lián)想起,那天夜里——教主也來找過我,逼我答應(yīng)同太子、幻生界聯(lián)手,很顯然,那天‘神秘人’正好也來了青龍谷,剛剛同教主深談過。所以教主當(dāng)然不會感到奇怪。他知道‘神秘人’就是凌厲,最多以為——凌厲不小心被人看見了罷了。”

  他再次休息了下。凌厲還沒有包扎好夏琰腹上傷口——那傷口太大,他不得不多撕了衣襟下來,聲色未動:“我今年只來過青龍谷兩次,你說的是哪一次?”

  單疾泉沒有理會他,只是呵呵笑起來,“教主一直不說他的身份,大概也是怕我不高興。細(xì)想起來,七月我在洞庭的時候,凌厲剛從北邊回來,就來了一趟青龍谷,游說過教主。然后他才折去洞庭,與我會合,最后是同君黎他們一道回的臨安。教主得知他回來便獨自去了一趟臨安,這之后返來青龍谷,便改了態(tài)度,下了決心,若說此事同凌厲沒有關(guān)系——也未免太巧了?”

  凌厲隱隱有些動了怒,“除了這些猜測,你可有什么確切證據(jù)?”

  “我還沒說完。”單疾泉依舊向著朱雀,“可惜你那徒兒沒法說話,不然——他當(dāng)會映證我所言非虛。我曾與君黎說起‘神秘人’,他當(dāng)時猜測說,看此人的矛頭所向,莫非是個與神君你,還有云夢教都有仇的人。那時我說——這應(yīng)該只是神秘人的幌子。不過后來為了程左使的事情,我查了下沈鳳鳴的來歷,你說巧不巧,他竟是昔年死在蘇扶風(fēng)手里的‘洛陽四俠’之一沈雍的兒子——這么看來,凌厲還當(dāng)真算得上同你,同云夢都有仇,你說,這可又是巧合?”

  凌厲終于有幾分按捺不住再度回頭,以至于,他錯過了夏琰手指的輕微顫動?!澳阋詾槲伊鑵枙缒氵@般善使心機,要以這等手段去對付一個后輩?”

  “不僅如此——”單疾泉聲音越發(fā)提高,“不僅如此,他還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,易容、施蠱,謀了霍右使的性命,想讓青龍教與黑竹交惡,以越發(fā)促成此事——這事甚至教主事先都不知情,我亦不知他后來如何與教主自圓其說,我只知——那暗器手法如果不是他,也是蘇扶風(fēng)——我只知以他對黑竹手段的了解做到此事根本不奇,安插一個黑竹的替死鬼就更容易了。我想當(dāng)年慕容沒被搜走的遺物應(yīng)是都留在了黑竹,其中有記載了蠱術(shù)與易容的兩本冊子,而那時黑竹的主人難道不正是他凌厲——東西落在他手里毫不稀奇,他這么聰明,十幾年當(dāng)然早就學(xué)會!”

  凌厲還來不及發(fā)作,夏琰剛剛被他扎緊的傷口忽然輕微地那么一迸,鮮血重新從裂口流出,他吃了一驚,“君黎?”伸手要去捂他創(chuàng)口,可沒及觸到他,一股奔雷般巨息驟然從這具分明將死的身體發(fā)出,幾乎將他向后推倒。就連數(shù)丈之外的人似也有所覺,原本不少人的目光就在凌厲身上打轉(zhuǎn),此時都看得見夏琰身周風(fēng)雪陡變,連朱雀披蓋于他肩頭的那件袍衣都被掀落,而那巨息一發(fā)難收,竟?fàn)柌⑽戳r停止,墻頂瓦檐積雪簌簌而落,仿佛亦能感受得到這沖云之意。

  夏琰本不準(zhǔn)備相信單疾泉的任何說辭。他本是在為朱雀擔(dān)心。他從未想到——竟是自己的心智先被這番話擾亂,以至于內(nèi)息于這個本就脆弱的軀體之內(nèi)橫沖直撞。明知不應(yīng)該信的,可是——他記得的。單疾泉說的那些,他都記得,甚至更多。他記得那天在凌厲家中遇到拓跋孤,他心緒不佳故此不由分說向自己出掌——凌厲說是兩人因為韓姑娘相談不歡,但也許——是因為拓跋孤那時還未被他完全說服,故此生過爭執(zhí)?而現(xiàn)在,凌厲就在這里,離他這么近,他只要一睜眼,就能夠立時抓住他問——究竟是不是他。若真是他,這許久以來他是否一直是在欺騙?若不是他,那么單疾泉說的那些“巧合”,難道真的都只是巧合嗎?

  可到底是心有余,力難逮,無法開口,以至于,亂息如潮紛亂而涌,完全不受己控,迸裂開他的傷口,奔離出他的軀體。他在這夢魘一般的黑暗里如全然迷失了神智——如果連凌厲都從一始都不可信,他不知這世間究竟還有什么值得。

  凌厲認(rèn)得出,此刻夏琰爆發(fā)而出的似乎正是明鏡訣之“潮涌”,這股力量如是巨大,縱是他一時也接近不得?!熬?,”他的表情有點急,“你冷靜點,你能聽見我說話么?你冷靜點?!?p>  他大概猜到,夏琰或能聽見外面的聲音。他咬一咬牙,強于這潮涌風(fēng)息中握了夏琰手腕,向他正聲:“你聽我說,不是我。無論他說什么,不是我?!?p>  夏琰已是心魔亂生,好不容易流動起的內(nèi)息一朝失控竟如江河堤潰,哪怕——他聽見了凌厲這一句話,他也收拾不起“潮涌”奔決。凌厲想要再往他體內(nèi)輸以真力壓制竟根本無法辦到,只覺握手之處愈來愈寒,幾如凝冰,狂亂煞氣如刀般割過自己面頰。

  “凌厲!”一聲斷喝,他才渾身一震。深暗色的冷風(fēng)自身后襲到,朱雀暴怒之下竟隔空向他送來一掌,若非拓跋孤這一聲提醒,這一掌當(dāng)然便要落在他身上。“你對他做了什么!”朱雀一掌落空,看著松手彈起身來的凌厲目眥欲裂,追出一掌,逼得凌厲退至夏琰數(shù)步之外。

  朱雀其實不在意凌厲是不是單疾泉說的那個人,只因——于他而言,凌厲原本就是敵人,是不是所謂“神秘人”,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?可這番話也不是全然無用。至少原本他或不會懷疑凌厲對夏琰有何歹意,現(xiàn)在卻已不能確信。夏琰之安危足以分他的心,他交手之中遠遠望得夏琰有異,又見凌厲握住他手腕,如何按捺得住急怒,當(dāng)然是返身而至。

  凌厲一退開,他立時看清楚了——籠罩在夏琰身周的亂風(fēng)正是“潮涌”。究竟心法同源,他當(dāng)下便猜知夏琰發(fā)生何事,忙出聲提醒:“君黎,‘無寂’!”

  拓跋孤亦將這一幕看得清楚——哪怕身處昏迷,夏琰這洶怒煞氣依舊令他心驚。果如他先前所言,每見此人一次,都覺前一次竟是太小瞧了他——上一次將他放走,他說不上后悔但也絕不覺得明智,這一次——他不敢想象若再容此人活著離開青龍谷,又將是何等后患。

  如此,就更要先快點解決了朱雀。

  主意打定,他掌風(fēng)追向朱雀——高手對敵,剎那分神都是致命,何況朱雀竟在交手中分出兩掌擊向凌厲,這于拓跋孤而言是極好的機會。單疾泉說得沒錯,這兩個人,都再不可能放走——今日之事的源始與緣由早已不重要,只要這師徒二人就此消失,一切明患隱憂,都會不復(fù)存在。

  青龍掌法其實有極多精微之處,只不過拓跋孤從來不屑以巧取勝,風(fēng)火烈烈之勢就罕有匹敵,與朱雀對敵多次,他也從來自負(fù)青龍心法不輸明鏡訣,根本不必用巧。但細(xì)數(shù)起來,兩人還當(dāng)真不曾拼過“生死”,彼此不過是視作了極為難得的對手,勝負(fù)之心固盛,重的依舊是較量切磋之過程。此際忽然將“生死”作了目標(biāo)——看重的已是結(jié)果,那么一切過程都只可稱為“手段”,什么樣不屑也都要屑,什么樣相惜也必須不惜了。

  所以拓跋孤遞出的這一掌忽然變了。他掌心一偏,掌緣向下,竟不像拍出掌去,掌風(fēng)亦不是素日的熱浪撲面,卻因出掌之快,更似尖利風(fēng)刃。朱雀還未完全從對夏琰的擔(dān)憂中回過身,身形半側(cè),忽感風(fēng)息異樣——他已準(zhǔn)備好接拓跋孤下一掌,萬料不到這下一掌來的不是“掌”,而更似“掌刀”。

  護身之氣乍然一膨,他在一剎的反應(yīng)中將“不勝”一訣運起,肩臂處挨到拓跋孤這堪稱奸詐一擊,凌銳掌息立時被消化至周身各處,可尖利之感還是直透入膚,撕開了一道血口。這一記若是割在了要害之處,想來便是要命喪當(dāng)場。

  拓跋孤并非仁慈不想擊他要害,只不過致命之威脅當(dāng)會迎來致命之反擊。若他們不過是要分個比武勝負(fù),那么他若不以最強硬之掌力逼出明鏡之終曲“離別”,就算不得實實在在分清了孰高孰劣;可若是為了生死,他當(dāng)希望不必觸動“離別”,就能將朱雀解決。

  而,要避開“離別”,唯一的辦法,或就是一點點削弱對手,就像——這似掌似刀,不達要害的一擊——也可以將那么堅凝的寒冷,不動聲色,一點點溫騰煮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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