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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行

三九〇 凡心區(qū)區(qū)

行行 小羊毛 3764 2017-07-05 21:08:20

  “沒想到你還有膽來?!鄙蝤P鳴望了一眼庭院的微光。此處離東樓已經(jīng)足夠遠,無論怎樣說話,應也不會驚醒了秋葵。

  “我是來應你的金牌令呀。”婁千杉微笑,“不是你叫我來的嗎?”

  “金牌令不過是喚人去臨安?!鄙蝤P鳴道?!昂谥褚话俣艘呀?jīng)選定,你不在其中?!?p>  “你不會想趕我走吧?”婁千杉笑得越發(fā)璨然,“就算我不以黑竹中人的身份,總也能以云夢中人的身份,來此與你并肩為戰(zhàn)吧?你就當我是自作聰明——人家也是想幫你……”

  “幫我?”沈鳳鳴冷笑了笑,“我還沒問你——上次的幽冥蛉,是幻生界給你的吧?他們肯將這么重要的物事給你,你現(xiàn)在卻要我相信你會來幫我?”

  婁千杉這一次苦笑起來?!澳愎弧贾懒??!彼龂@了口氣,“你也該想得到,幻生界肯給我重要的東西,當然是因為他們想殺一個重要的人;也因為他們相信——我也理應想要殺這個人??上О?,我失手了。這個人到現(xiàn)在還活著——就站在我的面前。”

  沈鳳鳴沒有說話。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么。

  “我到現(xiàn)在也沒弄明白,你是怎么活下來的?!眾淝颊Z氣喟然,“他們肯定也弄不明白,定會認為我私吞了幽冥蛉,沒有對你動手。我反正是解釋不清了,干脆就真的幫你好了?!?p>  她說著掩口巧笑?!鞍パ?,你該不會以為,我是真想害秋師姐?我還不知道嗎,你為了救她,可是連命都不要的。我是怕太著了痕跡,所以才讓秋師姐先吃了點苦頭——只有這樣你才肯心甘情愿去死啊,不是嗎?”

  沈鳳鳴只能看著她。明知她在信口胡扯,可大概正是因為這謊言太荒唐,荒唐到婁千杉明知他一個字都不會信,他反更不知何言以對。

  “演完了沒有。”他冷冷開口。

  婁千杉眼中的笑意微微斂下,瘦削的雙肩輕輕聳了一聳,低垂下頭,也低垂下語聲?!靶挪恍哦加赡恪7凑鞘虑橐呀?jīng)過去了?!?p>  “你說有要事告我,說的就是這些?”

  婁千杉咬了咬唇,“不是?!?p>  “那你要說什么。”

  “我給你看件東西。”婁千杉自衣襟里取出一物,是封精致的帖子。

  沈鳳鳴接過來?!啊畾w寧拜帖’……?”這四個字讓他微微一怔。出嫁女子回門,稱為“歸寧”。一些大戶人家之間,若是為示尊敬,回門時夫家陪同的親眷便會預先遞上拜帖,娘家則設宴款待,以為融洽。

  他抽出細看,拜帖的具名是宋客。

  “我夫君雙目盲了,書寫不便,這其實是他大哥宋然代的筆?!眾淝家娝吹悯久?,面上反而露出莞然,“千杉父母早亡,心里就將云夢當作娘家了。要不是早先真的以為你已死了,定會一早知會你,邀請你來喜筵上,做我娘家人呢。”

  她又續(xù)道:“也怪我那一段日子都沒留意外面的消息,后來——也是他們在總舵見了你的金牌令,我才知你還活著。我連忙就與夫家商量了下,正好他們兄弟兩個回頭都要去臨安,定會拜訪你,也就當陪我回門,與你告知了——你就予我個面子,到時招呼招呼他們可好?”

  她說話間,不自覺地就將雙手伸來,真似個孩子般,要攀住沈鳳鳴的衣袖。

  沈鳳鳴匪夷所思之下,還是下意識向后躲了躲,余光瞥見她頭頂挽髻的發(fā)簪。那新簪華美,雕飾精巧,可那簪首上細細幾個小孔,這般近看還是能看得出幾分殺意的端倪。

  就算婁千杉此時對他沒有暗算殺心,可將這一枚艷麗至極的暗器作了發(fā)簪,靠得如此之近,還是令他心底透出寒意來。婁千杉本不擅暗器——即使要用,她也只以她的凝冰訣幻術(shù),化水為兵。倒是宋客的暗針沈鳳鳴領(lǐng)教過——這一件精巧的機簧,多半是宋家給她防身的禮物。

  “真是……想不到。”沈鳳鳴收斂那些訝異與驚心,也折回那紙拜帖,淡淡然道?!拔也恢獖涔媚锞挂雅c宋二公子結(jié)了百年之好,否則,我該早點備上禮物,前去陳州賀喜的?!币活D,目中還是透出銳利來,“看來你這些日子都在宋家——你的目的想來也快要達到了吧?”

  “是快達到了?!眾淝家彩掌疰倚?,淡淡回答,“若不是宋然已經(jīng)有了妻室,我說不定已經(jīng)不需要與他們糾纏下去了?!?p>  沈鳳鳴明白她的意思。婁千杉的目標想必本不是宋客,而是宋然,因為宋然才是繼承執(zhí)錄之任的人——若能成為執(zhí)錄的正妻,她可以更容易地拿到她想要的冊子,而嫁給宋客則要曲折得多。

  他竟已不再覺得難以置信。這樣徑行無忌,這樣不擇手段才是婁千杉的本來面目吧。她不在意,也不去計算在這其中,她自己付出的代價又有幾何。這大概就是她要告訴他的“要事”?告訴他復仇依然是她生存的唯一目的,過往種種,都不過是一時沖動,都——“已經(jīng)過去了”?

  “這帖子是你要求宋然寫的吧?”沈鳳鳴晃了晃手心,“怕我不肯留下你,就用執(zhí)錄家來壓我——我卻不懂了:既然你想要的東西已經(jīng)近在咫尺,為什么不待在家里,反而定要來洞庭?”

  “因為宋然把那些冊子帶走了?!眾淝嫉?,“他去了臨安,見我們那位新大哥去了。我和宋客得過些日子才能去臨安與他會合,左右也是急不來,我若不跑出來,難道真要我在家里陪一個瞎子?”

  “你既然不喜歡與宋客在一起——這般利用他們,就不怕我借歸寧宴的機會,將你的秘密告訴他們兄弟兩個?”

  “你可以試試看?!眾淝嫉?,“看看現(xiàn)在宋家上下是比較相信我,還是比較相信你?”

  沈鳳鳴竟無言以對。他一點也不懷疑——婁千杉的確能夠令得宋家上下對她全心信任,就像當初她能夠令得秋葵對她全心信任,獨視自己為別有用心之徒一般。

  但婁千杉隨即還是嘆了口氣,“可我……并非要以執(zhí)錄家來壓你——我知道你根本不會放在心上,因為——哪怕你與執(zhí)錄家交惡,君黎的面子也足夠保你在黑竹會無虞。我只不過求你信我這一次,讓我留下來與你一同對付幻生界——這一次本就是執(zhí)錄家的意思——宋矞死在幻生界的手里,宋家上下都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,以為他報仇。我真真確確是來幫你的。我現(xiàn)在沒有半點理由再站去幻生界那邊,也更沒有理由再來害你。”

  她一時說得懇切,目光忽閃著,如午夜里忽明忽暗的花兒。

  “這么說,你也是為了更取信于宋家?!鄙蝤P鳴笑笑,“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——也好。我今天去幻生界那邊探察,是遇了些麻煩,本來正有點發(fā)愁該怎么解決。宋夫人既然自告奮勇,我是不是可以認為——你愿意紆尊降貴,于這次行動的安排上,聽由我的派遣?”

  “這是自然?!眾淝夹Φ?,“不管是黑竹還是云夢,我可都算是你的手下,不聽你的又聽誰的呢?那你的意思是——需要我再去探察?”

  沈鳳鳴搖了搖手,“探察就不必了,只是我想到的一個辦法,正巧非你不可?!?p>  “非我不可?”婁千杉眼珠轉(zhuǎn)動,嬌笑道,“只要不是讓我去送死……”

  “當然不必送死?!鄙蝤P鳴稍稍俯身,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。婁千杉面上笑意漸逝,待他說完,仰首向他,目光之中竟有些復雜難言。

  “你……是認真的?”她語氣忽然有了幾分悲失。

  “這件事于你應該不難吧?”沈鳳鳴卻說得輕描淡寫。

  婁千杉咬著唇?!拔抑滥氵€是不相信我。你就是不想我留下?!?p>  “若是你不愿意,我不勉強你,只能請你回陳州去了?!鄙蝤P鳴道,“回頭見了你夫家的人,我便只說——是你一上來就不聽我的安排?!?p>  “你就是怕我還會對秋葵下手,對不對!”婁千杉氣息忽然轉(zhuǎn)急,“你就是容不下我,你連讓我與她道個歉的機會都不……”

  “我為什么要給你機會。”沈鳳鳴一字字地道,“你是想她像什么事都沒發(fā)生過那般繼續(xù)將你當作小師妹,還是想她當面與你清算她受的苦?——你背信絕情慣了,倒是怎樣都不怕。可是她與你不同。”

  婁千杉單薄的身體搖了一搖,向后退了一步,像不認識一般地看著沈鳳鳴。“可是她與你不同”——簡簡單單的一句,聽在耳中竟也如萬蟲噬咬般鉆心,鉆心過他罵她背信絕情。

  “你想好了沒有,去還是不去?”沈鳳鳴將帖子晃動著——執(zhí)錄家對他的威脅,此刻仿佛都反成了他對婁千杉的威脅。

  婁千杉慢慢才收斂起表情,歸于平寂:“我想再問你一事?!?p>  “你說。”

  “如果——如果不是我對她動了手,你會不會——至少——還如以前一樣,將我當個朋友?”

  沈鳳鳴稍稍沉默了下。這世上本沒有什么如果。如果婁千杉不曾對秋葵下手,秋葵到現(xiàn)在還想要自己的性命也說不定,若從此而論,自己是不是還要感謝婁千杉?

  他笑笑?!拔視鯓硬缓谜f,不過——你本來至少還能有她這個朋友。”一頓:“所以我勸你現(xiàn)在——還是好好地珍惜宋客。若是連宋家的倚仗都沒了,你就真的無路可走了。”

  婁千杉目光垂落,睫羽閃爍,半晌,忽展顏一笑,面色煥然:“好,我答應你——作為回報,你也別亂嚼舌根,攪亂我在宋家的計劃?!?p>  “可以。”沈鳳鳴抱臂,“我正好想看看——那個宋然會不會也和他弟弟一樣無能,竟能讓你得了手。”

  婁千杉輕輕哼了一聲?!澳敲次乙惨纯础退銢]有我的‘妨礙’,那個你一心想保護的人,到底能不能解你的苦心?!?p>  -------

  婁千杉應允了抹去一切來過的痕跡,在天亮前離開武侯園。從南樓的窗前看下去,月影沉下,白日未啟,她離去時的輪廓瘦瘦淡淡,像一切明白怎樣掙扎都再無意義的絕望背影。

  沈鳳鳴是親眼確認了她的離去的,可是現(xiàn)在想來,就連那絕望的不回頭大概也不過是一種新的偽裝。人總是下意識以為自己掌握了那些多變的人臉上某個瞬間的真實,沈鳳鳴也不例外,可是——這個女子也許真的太難捉摸,以至于,那些變化萬端的表情,竟沒有片刻是真相。

  這張柔軟的字箋不知道算是真實的嗎?天光已耀,沈鳳鳴佯裝鎮(zhèn)靜地從秋葵的指間揭下了那一紙翻飛。箋上只有兩行、共十四個字:天意從來高難問,凡心區(qū)區(qū)不肯休!

  她的字跡,也像天亮前那個背影一樣瘦瘦淡淡的,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走,可此時此地,偏偏執(zhí)拗地一個個釘在這里,任憑風怎么吹動也不肯退散分毫。

  這一時的沈鳳鳴只關(guān)心著該如何在秋葵面前自圓其說,無心深究其中的本意。只是在很久以后回想,他覺得,那該是婁千杉離開時的最后一點嘲笑與自嘲。即使明知沒有意義,她還是懷著滿心不甘,不肯叫他趁心如意,仿佛這樣就可以讓他記住她——哪怕是以一種更壞的方式。他始終也無法確定,她在寫下這十四字的片刻,那不肯放下的凡心,到底是她的家仇,還是她的嫉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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