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方走進(jìn)天井,刺刺卻追出來了,“君黎哥,你去哪?”
“去鎮(zhèn)上走走,看看她說的是真是假。”
“你真要小雨明天再回去?”刺刺躊躇道,“你看她這般著急……別說她了,我都擔(dān)心。要是真等到明日,教主發(fā)現(xiàn)小雨不見了,那時只怕他要大發(fā)雷霆、大動干戈——雖然這事情原怪不到我們頭上,可是……畢竟小雨是見了我們,又加上那個密道來歷不明的,現(xiàn)在這個時候,我只擔(dān)心教主和你越發(fā)……要多出誤會來,倒不如她今晚回去,當(dāng)什么事都沒發(fā)生過了?!?p> 君黎抱起臂來,“我就是不想多出誤會,才要等拓跋孤的人找來,讓青龍谷的人明明白白地把她帶回去,才叫干凈無事。他女兒是自己跑出來的,本就與我們無關(guān),也沒什么說不清楚;你若讓她今晚就回去,這三更半夜,還是山腹之中、地底之下,誰敢保證不會出事?倘她路上有任何閃失,那才真說不清。”
“自不是讓她一個人回去了。我可以送她回去的,反正也是走的地底下,天黑還是天亮,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
“你送她回去?”君黎忍不住伸手往她頭上輕輕拍了一記?!八裏o知任性,你怎么也跟著亂來?”
刺刺嘟了嘴,“山中地道……只是黑一點,應(yīng)該不會有事的吧。君黎哥,小雨她……她與我不一樣,我若是一晚上不回去,爹爹也不會拿我怎樣,反正我來青龍谷之前啊,都在外面過了五六年了。可小雨她……從來沒有離開過家,青龍谷里都知道,教主和夫人一直將她留在身邊,當(dāng)作最聽話的女孩子來養(yǎng)的,外面那些事連說都不會說給她聽。如果讓教主知道她竟然在外面一晚上不回去,而且是你攔阻的——”
“怎么樣?他是能一掌把我殺了,還是能一掌把他女兒殺了?”
刺刺不無氣結(jié),“我不管!反正不管是為了小雨還是為了你,我就要今晚送她回去!”一跺腳向外便走。
“刺刺!”君黎一把將她拉住,“你干什么去?”
“我自己去找那入口!”刺刺氣鼓鼓地道。
“刺刺姐姐,公,公子……”拓跋雨不知何時已出現(xiàn)在屋廳門口,面色有點怯怯。雖然兩人說話她未見得都聽了,但終也看得出他們似因自己之事意見相左,咬了咬唇道:“我,我自己回去便好,不必麻煩了。我平日里也常是一個人,其實……也不怎么怕的,能走過來,就也能走回去?!?p> “說什么傻話?!贝檀痰溃拔以蹩赡茏屇悛殏€兒走那種路?!?p> “總之……我是一定要回去的?!蓖匕嫌甑椭^,決意道?!按檀探憬?,你們還有別的事,我便不耽誤了……”
兩個人這般模樣實是讓君黎頭痛不已,“都別說了,你們兩個都先進(jìn)屋里去吧?!彼仓笔菬o可奈何,“拓跋姑娘定要回去——我當(dāng)然也阻攔不得,不過——總之是天亮之前,還有好幾個時辰,也不必太急。要不——便在此間等我,待尋到入口,最多,我送姑娘回去吧?!?p> 兩個女子都是一愣,君黎目光已轉(zhuǎn)到刺刺臉上,“這樣總行了吧?”
刺刺心稍稍放落,卻不說話,瞪了他一眼,轉(zhuǎn)頭先將拓跋雨拉進(jìn)屋去了。
只有拓跋雨回了回頭,望了一眼君黎。一雙眼中流離不定的,也不知是感激還是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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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夜無月,星星也十分模糊飄搖,仿佛有層隱隱約約的霧氣遮住了天空。小鎮(zhèn)上,幾乎已沒有了什么光亮。
但這也讓那些鮮見的燈火更為醒目。君黎走了幾步,躍上高處,向四周望去。
那支燃在窗邊的新燭很容易便落入了視線。點燭之處距此并不近,不過君黎自屋頂快步掠去,也便是少頃,便已落足在窗上屋檐。
他翻身落地,推開了門。
吳天童還沒有換去一身黑衣,見君黎到來,陡然一驚,上前屈膝卑聲道:“大哥!”
君黎卻先掃視了下室內(nèi)。是尋常人家的樣子,只是屋子很小,顯出些擁擠來,擺設(shè)亦十分老舊,房梁四壁傳來股腐朽的氣息,桌椅和地下倒是干干凈凈的。
“就你一人?”他目光收回,落到吳天童身上。
吳天童聞言一噤,伏地咚咚磕頭:“大哥,我妻兒都不是黑竹會中人,他們……他們什么都不知道,求大哥,求大哥放他們一條生路……”
君黎料想他多半害怕自己或要下殺手,讓妻兒先逃走了。他心下卻也好奇,道:“你讓他們走了,自己怎么不走?”
吳天童不知是出于害怕還是別的緣故,這一次竟僵著身體沒有動,數(shù)久,方低低道:“大哥要來……我怎么敢走?我若要走……十幾年前就走了?!?p> “你先起來吧。你也不必叫我‘大哥’,我又不是你當(dāng)年的那個‘大哥’?!本璺葱Α?p> 吳天童卻還是不敢,垂頭道:“不論是誰,‘大哥’都是‘大哥’?!?p> 君黎有些厭煩起來,“想跪就跪著吧。我問你,適才你為何突然對我動手?”
吳天童一震,伏低身體道:“大哥突然說到‘慕容’,我……我一時想起了……想起了當(dāng)年之事,心神難平,還以為是……以為是……青龍教又派了人想要……趕盡殺絕……”
“‘當(dāng)年之事’——你指的是何事?”君黎隱約猜想應(yīng)是指的慕容被顧世忠、程方愈等圍殺之事,卻也故作不曉,開口問他。
吳天童似乎定了一定神,仿佛是要尋到了故事來龍去脈的開始之處,方道:“那件事……是這樣的。當(dāng)年……當(dāng)年,大哥俞瑞將黑竹會的人手大多都調(diào)到了淮南,總也有二百余人,最后聚在徽州一帶,秘密在這鎮(zhèn)上設(shè)立了分舵。但沒過多久,凌厲公子與他不和,帶走了一部分人又回了淮陽總舵,我沒跟去——我們大多數(shù)人都沒去,不是……不是我不滿凌厲公子,而是——那時確實是俞瑞大哥的勢力更大些,去北面過于冒險。可是沒多久,分舵來了那個叫慕容之人,我不知俞瑞大哥為何對他如此看重,要我們不計代價地保護(hù)他、聽從他的命令。短短數(shù)月之內(nèi),我們在這個慕容的命令之下,試過不下十次偷襲青龍教,有幾次確實差一點能殺了他們教中首腦人物,但是——最終也并未成功,相較起來,還是我們自己的死傷更重。長此以往,黑竹會中不免有人心浮動,也便——我猜想——應(yīng)是有人生了懼死之心,將我們的落腳之地和慕容的行蹤出賣給了青龍教,便招來了他們大肆反擊。那一****是隨在慕容身邊的,我認(rèn)得青龍教那里領(lǐng)頭的是他們左使程方愈和右先鋒顧世忠。你若說是江湖紛爭,你來我往,原也……原也無話可說,但他們合力殺死慕容后,更對我黑竹會弟兄趕盡殺絕,而且下手狠辣,我是……我是佯死方才逃過一劫,但也受了重傷,待有力氣趕回此地一看,這分舵已成了一處死鎮(zhèn),遍地都是鮮血尸體,幾乎每個屋子都被翻箱倒柜地找過,后來聽幸存下來的其他人說,他們是要找一個叫‘康王之印’的物事,也不知最后找到了沒有。”
君黎怔怔無語了一會兒。就在白天,程方愈也對自己說過同樣的事情——他說這個故事的時候亦滿懷悲憤,可此刻聽吳天童的這一面,程方愈又何嘗不是殘忍無情的那一方,畢竟,倘是慕容殺死了顧笑塵,與這些黑竹會中人又有何干,何至于趕盡殺絕?
可是,他知道程方愈不會是嗜殺殘忍之輩——不為別的,只為當(dāng)年在那個小酒館中,他救了自己一條性命。那一次對程方愈的酒館突襲說不定正是眼前這個吳天童之輩所為呢?若不是程方愈,自己說不定早也死在這群人之手呢?
“若青龍教果真如此狠辣,這件事——不可能默默無聞?!彼_口道,“難道凌大俠他——他后來沒有去討個公道?他后來回過這里,總也是知道此事的吧?”
吳天童苦笑搖頭,“就先不說——凌厲公子本來就和青龍教有交情。就算沒有,他帶他那一支回總舵的時候,就早已不當(dāng)我們是黑竹會的人了——一山何容二虎,倘若當(dāng)初我們這一支不是被青龍教幾乎屠戮殆盡,倘若俞瑞大哥最后不是被朝廷所捕,最后說不定就是凌厲公子來對我們斬盡殺絕了,又怎么還可能為我們討什么公道?這件事,就連執(zhí)錄都不會寫下一筆的,因為——執(zhí)錄從來只為勝者寫,凌厲人在淮陽,執(zhí)錄自然聽他的,他自然是說,他手中那一支才是‘真正的’黑竹會,而我們——為慕容這樣來歷不明的外人所用,他必會說我們早不容于黑竹了。今日黑竹會的后輩,怕是早已不知道我們了吧……”
“你好像對凌大俠很是不滿。”君黎看著他。
吳天童頓時默然。他自是深知君黎與凌厲關(guān)系匪淺,若論黑竹會中派系脈承,他也定然會是凌厲一派,不會是俞瑞一派。可談及往事,他卻也不愿作退縮之態(tài),當(dāng)下里也只俯身道:“屬下不敢?!?p> 君黎嘆了一口。每個人也只能說自己的故事,這段故事如果叫凌厲來說,只怕又是另一個樣子。不過,他此來本也不是打聽評斷當(dāng)年是非的,只想問問看慕容遺物還有沒有什么落下,可現(xiàn)在聽來,程方愈等人既然都仔細(xì)翻找過了,想必是沒有遺漏的可能。
不過就算遺物不在,密道入口還是很有可能在慕容的屋內(nèi)。吳天童說話中沒有提起密道之事,君黎也便暫且沒問,只道:“既然這些年這鎮(zhèn)上一直沒有恢復(fù)生氣,想來那個慕容的屋子也還在吧?”
“在的?!眳翘焱?,“我們雖然把尸身都收殮了,但……此地一夕之間死人太多,外人俱引為兇處,沒人會來此地居住,大部分屋子還是原來的樣子。也就近些年……附近的人不怎么說起了,才有些不明所以的人過來,但看到這里這么破敗,一般也沒興趣久留?!?p> “你帶我去慕容那里看看?!本璧?。
吳天童愣了一下,應(yīng)道:“是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