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唐老先生的指示,劉三江把小飯桌放在了店鋪門前。
桌子上有四個菜,分別是燒雞、燒雞、燒雞,還是燒雞。
四個人,四個座位,四瓶老白干。
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大中午,這些鬧事的漁民,可是天不亮就來的,這一會兒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了。
他們只能看著別人在飯桌上大口啃著雞腿,大口喝著酒。
慢慢地,人群中出現(xiàn)了不滿聲音。
“程老三,中午不給我們管飯?”
作為程旭遠安插在鬧事人群中的組織者,程老三此刻也有些慌,這么一大堆人,吃一頓飯可不是小數(shù)目,只好不時的向江對岸望去。
“程老三,跟你說話聽見了嗎?你看什么呢!”
程老三心里也窩火得很,“聽見了!聽見了!我不也沒吃飯!”
昨天大半夜,侄子程旭遠找上門,說了這事,還讓他明天帶著碼頭等待卸貨的漁民,去鬧點事情,事成之后,給他在碼頭找個看大門的差事。
程老三自己幾斤幾兩,還是有些自知之明,“旭遠,他們能聽我的嗎?”
程旭遠告訴他,只要去碼頭喊幾句,都是因為這三個外鄉(xiāng)人的原因,才卸不了貨的,這事情就成了。
程老三一聽,這個辦法不錯,為了壯膽,他還拉上自己的弟弟程老四,一起來到了東方水產(chǎn)碼頭。
碼頭等待卸貨的漁民,已經(jīng)在這里好幾天了,眼看著船上的海貨不斷出現(xiàn)死亡,剛開始還自己炒著吃了,自嘲道,算是改善生活了。
后來多了起來,只能丟進江里喂魚。
這些可都是辛辛苦苦撈上來的錢,他們心疼得連飯都吃不下了。
程老三找了一個損失最多的船老大,拱了拱火,“你們的海貨沒有批發(fā)戶愿意買,都是提籃橋碼頭來了三個外來戶,就是他們在背后搞得鬼,我們要團結(jié)起來,把他們趕出商海!”
一傳二,二傳四,很快整個碼頭早已經(jīng)怨聲載道的漁民,都找到了發(fā)泄點。
程旭遠還專門借來好多人力三輪車,把水產(chǎn)批發(fā)市場,賣不出去,快要臭的毛蚶都裝上了車,讓這些漁民拉到了這里。
剛開始,進展還算順利,眼看就要起沖突,可突然出現(xiàn)一位老頭,原先吵得最兇的幾位船老大也沒了脾氣。
一群人就這樣傻站在人家店鋪前,看著人家一筐一筐的往外賣毛蚶。
程老三找遍了人群,也沒看見程旭遠,知道自己被坑了,心里不免開始咒罵,這個侄子真不是玩意,讓自己沖在最前面,他卻躲了起來!
他現(xiàn)在也想找個機會跑路,可是被幾個船老大圍在中間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
唐老先生飯量不大,吃了一個雞腿,喝了一杯酒之后,就起身離桌,在躺椅上休息。
人群中出來一位中年人,走到躺椅前,彎腰作揖,恭敬的喊道:“唐叔!”
唐老先生睜開一只眼,瞥了一眼中年人,“賀蒼海家的大小子?”
中年人輕聲回道:“唐叔,我是?!?p> 唐老先生又重新閉上眼,“你爹以前也是從江浙來商海討生活的,那時候也被當?shù)厝撕魜砗热?,拉黃包車,在碼頭扛大包,苦的很!這些事情,你爹告訴過你嗎?”
中年人點點頭,“我爹每年都會告訴我們兄弟幾個,那個時候要不是唐叔出面,我爹就被碼頭倉庫的把頭活活打死了!”
“每年?呵——”唐老先生冷笑一聲,“以前的外來戶翅膀硬了,翻身做主人了,開始來教育新的外來戶,你說這,可笑不可笑?”
中年人臉色變得很難看,“唐叔,我知道錯了!我這就離開!”
“你都來我這了,我還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去?”唐老先生指了指飯桌上的空座,“去,坐下,把剩下的酒菜,都吃了!”
中年人誠懇的說道:“唐叔,我真知道錯了!剛開始,我就該出來向您問好!……”
唐老先生擺擺手打斷了中年人的說話,“我老了,你爹也老了,有些事情我們不愿意再出面了。對也好,錯也好,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,就是做這些事情之前,就要好好想想,你們到底是想要什么?”
中年人低下頭,“唐叔,我明白了!”
唐老先生說:“去吧,先吃完飯,再說。”
中年人坐在唐老先生原來的座位上,開始大口吃燒雞,大口喝酒。
王大龍趕忙給劉三江一個詢問的眼神,劉三江搖搖頭,示意他安心吃自己的,不要多管閑事。
中年人吃飯的速度很快,也就三分鐘,大半只燒雞只剩下雞骨頭,吃干抹凈之后,雙手抱拳。
“三位小兄弟,打擾了!這些天,我們的漁船卸不了貨,損失有些大,所以就做出了這些過分的事情!我們現(xiàn)在就離開!”
劉三江卻按住了他,沒讓他離開,“這位老哥,你先等一會兒,我有份文件讓你看看!”
說著,回店內(nèi),把那份復印件拿了出來。
中年人看后,驚呼道:“這是真的?”
“這個,我可不敢偽造?!眲⑷钢詈竺娴墓?,然后補充道:“這兩天就要實施,不止徐匯街道,你可以先去各個街道打聽一下,我想你們的海貨,應該不只是毛蚶,對吧?”
“那是當然了!”
中年人很是高興,本地的毛蚶產(chǎn)量不高,他們的更多的收入,靠的是近海捕撈的大黃魚、小黃魚、石斑魚,毛蚶可以由公社直接擺攤售賣,那其他的海貨,也可以直接繞過碼頭,送到各個市場售賣。
少了碼頭的抽成,漁民可以適當賣的貴一些,顧客也能買到實惠的商品,這樣對于賣家、買家,都是好事。
“小兄弟,十分感謝!我叫賀東海,以后想吃什么海貨,直接去浦東縣朝海公社找我!”
“賀老哥,我叫劉三江,不用感謝我,都是市里的領(lǐng)導做出的決定!”
“那我就帶著這些人離開了!改天有空,你去我們公社找我,我請你們吃全魚宴!”
“哎!賀老哥,你先別急著離開!我想問問你,這些人力三輪車,不是你們自己的吧?”
“劉老弟,不是我們的,我都是跑船的。這些三輪車是碼頭市場的隊長程旭遠,給找來的,待會我讓人給送回去!”
“別!賀老哥,你們直接回去吧,別管這些人力三輪車了!”
賀東海有些犯難,他們都是蹬著這些三輪車來的,這里距離東方水產(chǎn)碼頭有二十多里路,這會兒,好多人已經(jīng)都餓昏了,哪還有力氣走回去。
劉三江從口袋里掏出六張大團結(jié),“賀老哥,各位大哥大嬸來我這都大半天了,也沒管你們吃飯喝水。你拿著這些錢,帶著大伙去吃碗面,休息一下。”
賀東海推脫道:“這怎么好意思!”
劉三江塞到他的手中,“這些都是是唐老先生的意思,我只是代為轉(zhuǎn)交!賀老哥,你就收下吧。”
賀東海聽了這話,也就不在謙讓,“謝了,小兄弟!”
然后拿上錢,大聲喊道:“大伙們,唐先生出錢請大家吃飯,大家謝謝唐先生!”
眾漁民一聽到有人請客吃飯,立馬響應:“謝謝!唐先生!”
唐老先生已經(jīng)好久沒聽到這么多人同時向他問好,不用看,就知道是劉三江以他的名義請這些漁民吃的飯。
這讓他想起了以前的輝煌,想當年……
唐老先生腦海中的驕傲,一閃而逝!
榮光早已不再,心中難免產(chǎn)生一股惆悵!
哎!
然后舉起右手,懶散的揮了揮手。
賀東海向唐老先生告辭后,也就帶著這幫漁民離開了。
程老三、程老四也趁著眾人分神的時候,趕緊鉆進了一條弄堂內(nèi)跑路了。
蘇州河對岸的程旭遠,看眾人離去,氣得直跺腳,“這些小光溜,就知道跑!我就知道,靠不住這些蛋民!”
……
現(xiàn)在批發(fā)店前,只剩下三十幾輛人力三輪車,散亂的停在路上。每輛三輪車上都有兩個大竹筐,里面裝著滿滿的毛蚶,經(jīng)過太陽暴曬,散發(fā)出陣陣臭味。
王大龍捂著口鼻,檢查了一遍,“三江,這些三輪車怎么辦?再放半天,全臭了!你怎么不讓那些漁民拉走!”
劉三江指著三輪車上的“殷行公社”字樣,“龍哥,你去街道公-安局報案,就說,你在路邊撿到好多殷行公社的人力三輪車,剩下的讓公-安出面解決!”
……
快要天黑的時候,來了一群自稱殷行公社的社員,把人力三輪車都騎走了。
又過了一段時間,王大龍帶著一面拾金不昧的錦旗,滿臉大笑,回到了店鋪。
“三江,那個姓程的隊長,被殷行公社給擼了。你看,我還白得一面錦旗!”
錦旗上寫著——
贈:熱心市民王大龍同志,拾金不昧心靈美,品德高尚好青年!殷行公社贈,一九七八年三月二十七日。
“龍哥,可以啊!都成熱心好市民了!”
“那是當然!街道還打算把我的事跡報到市里,參加今年上半年的好人好事評選。”
……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