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天里,山里的寒氣依舊很重。
晨霧里一個穿著灰布麻衣,打著補丁的十來歲孩子,正在田里奮力揮動著鋤頭。
消瘦的身體里好像有著使不完的力氣。
少年名叫陳大雷,在出生的那天下著瓢潑大雨,天上電閃雷鳴,剛一出生就被雷聲給嚇丟了個魂。
幸好那天有個路過的老道士借屋子避雨,看見孩子丟了一魂,便從懷里摸了道符送給孩子系在脖子上,把丟了的魂給找了回來。
他爹就此便給他起名叫陳大雷,希望他以后都不怕打雷。
陳大雷他娘在生他那天因為大出血,當天晚上就去世了。
他爹因服兵役,一次參與守城戰(zhàn),兩條腿被投石車拋出的石頭給砸沒了。
當時要不是他四叔是個讀書人,認識些人,又拼命磕頭求著軍爺,他爹可能也和其他重傷人員一樣,直接拉去亂葬崗自生自滅去了,他大哥為了幫他爹擋住巨石,被當場砸爛了。
因為是輔兵,戰(zhàn)后朝廷沒有給家里一個銅板。
這使得本就貧窮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,一家子的農(nóng)活就全落在了這幼小的肩膀上。
陳大雷放下鋤頭,兩只凍的通紅手放在嘴邊使勁的搓了搓,一邊搓一邊用嘴哈著氣。
遠處的山坡上,依稀可以看見稀稀落落的蓋著幾間茅草屋,在草屋前似是站著個小人兒,朝著這邊揮手。
“大雷,回家吃飯了?!?p> “知道了爹,我這就回去?!?p> 說完陳大雷便停下了手里的鋤頭,用袖子在頭上胡亂的擦了擦,鋤頭往肩頭一甩,拔腿就往家里跑去。
“爹,我回來啦,今天你又燒啥好吃的了,咋有一股子肉香味?!?p> 說完便風風火火的往廚房鉆去。
“爹今天看見東邊地里死了一只大黑鳥,發(fā)現(xiàn)還沒有臭,就把它提回家燒了。”
黝黑漢子一邊說著,一邊用兩個小凳子向屋里挪去。
“大雷??!今天天氣好,等會吃完飯,把這一陣子爹編的米筐,帶到縣城陳記米行換幾斤米糠來家,還有你這一冬天挖的草藥也帶上,去藥材鋪看能不能買點錢,然后去看看你四叔,爹給你四叔裝了點東西?!?p> “好的,知道了爹?!?p> 陳大雷一邊說著,一邊擺好碗筷。
“爹,我今年十二歲了,等過兩年我在長大一點我就能干更多的活了,咱就有余糧過冬了。到時候等咱家在有了余錢,我就請鎮(zhèn)上的譚木匠給你做兩個木頭腿,咱也能像那王員外一樣正常走路,你說好不好爹!”
陳大雷一邊說著,一邊悶頭喝著碗里的稀粥。
父親望著低頭猛喝稀粥,身形瘦小的大雷,嘴唇蠕動著想說什么,卻又什么也沒說,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。
……
大雷懷里揣著走時候老爹裝的兩塊餅,推著板車,輕車熟路的走在崎嶇的山路上。
一直快到晌午才趕到了山下的小縣城,一路上都沒有舍得停下來吃一口懷里的烙餅。
這是一個小城,說是縣城其實也就是大一點的鎮(zhèn)子。
縣城那長滿了雜草的低矮城墻,破舊的城門口,在暖陽的照耀下,斜靠著兩個快要睡著了的城丁。
陳大雷推著板車來到了東城門下停了下來,等待檢查。
兩個城丁連動也沒動,擺擺手就讓他進去了。
縣城很是簡陋,只有東西一條主干道,橫貫著整個縣城,兩側是高聳的大山,只有沿著主路兩邊各蓋了四五排低矮房子,一直向西延伸著。
陳大雷輕車熟路推著板車七拐八拐來到了米行的后門。
見米行里的伙計正在卸貨,停下板車就跟著一起幫忙卸貨,獨自一人扛起一袋米就往院子里走。
周圍的伙計好像都習以為常了,并沒有人阻止他,反而笑著和他打招呼。
“大雷,你可來了,我可想死你了。一冬天沒見你,你咋好像比去年力氣更大了,你在家都吃啥飯啊?”
說話的不是別人,正是陳大雷在小縣城里唯一的好朋友陸豐。
由于陸豐識得一些文字,為人又比較機靈,做事沉穩(wěn),雖然年齡有些小,但是深得米行掌柜的器重,干些不用出啥力氣的活,主要任務就是看管庫房,記記賬。所以整天穿著長衫大褂,整個人看起來很是清秀,像一個讀書人。
陳大雷看見陸豐顯得很是高興,連忙把肩上的大米放到貨架上,跑來和他打招呼。
“豐哥,你好像又長高了,冬天我抓了一只鳥想要帶給你,可惜后來凍死了,不過我也沒浪費,把它烤了吃了,對了,過年你可有放爆竹?!?p> 陳大雷好像打開了話匣子,圍著陸豐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。
“切,長高有啥用,我還是想像你一樣力氣大,像條漢子。這么大一袋米,你一個人就能抗起來,我拖著都費勁。也不知你一天天到底咋長的,你才十二歲哎,就能像其他的伙計一樣抗起來這么重的東西,我估計我這輩子是沒啥指望了?!?p> 陸豐看著陳大雷頗有些羨慕,一臉無奈的說到。
陳大雷望著陸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,在邊上直撓頭發(fā),忽地想起了什么,連忙向外跑去,又急匆匆地背著他爹編的筐進來。
“這是我爹這一陣子編的米筐,你給看看能換多少米糠,家里快揭不開鍋了。”
陳大雷一臉希翼的望著陸豐說到。
“還是老規(guī)矩,十斤米糠,你等我一下,我這就給你取去。”
說完便向著庫房里走去。
回來的時候手里提著一大一小兩個布袋過來。
“喏,給你,這另外一小包是五斤白面,你一塊帶回去,給叔叔改善改善,過年的時候東家給的,你也知道我就一個人,沒有家人,也吃不完這么多,分你一點。”
陸豐神情有些低落的說到。
“這怎么能行,這太貴重了,這個你吃不完你可以賣了換成錢,留著以后娶媳婦?。 ?p> 陳大雷態(tài)度堅決的擺手回答道。
“給你你就拿著,我在這里還怕吃不到這個,你也不想想咱是干什么的?!?p> 陸豐有些傲嬌的抬頭說到。
“那,那好吧!既然你送我東西,我也送你一個,我把這個送給你?!?p> 陳大雷有些猶豫的接過袋子,從懷里掏出一個被摸的黝黑發(fā)亮的彈弓遞了過去。
“這你舍得給我,這可是你的寶貝疙瘩。”
陸豐有些不敢相信,一臉吃驚的望著陳大雷手里的東西。
“給你你就拿著,我要趕緊走了,不然天黑山路不好走回不了家了?!?p> 說著陳大雷便有些不舍的提著東西向門外走去。
陸豐低頭看著彈弓,思索了一下說到,
“行,彈弓我就先玩著,等下次你來的時候我在還給你?!?p> “你說真的!那我走了?。〉认麓问胀甑乩锏柠溩游以趤碚夷阃?,我現(xiàn)在要趕著去把藥材送去藥材鋪,然后去我四叔哪里?!?p> 說著陳大雷高興的便推著板車往巷子外走去,腳步顯得很是輕快,只是隱隱約約聽見后面有人在小聲說話。
“豐哥,這五斤白面粉就這樣都給了,這可是你好不容易省下來的。”
“是??!這能換不少銅錢呢!”
……
這邊縣衙旁邊的一顆歪脖柳樹下,一個穿著粗衫,面容精瘦,留著一撮小胡須的中年漢子,正支攤給人寫信。
此人不是別人,正是陳大雷一家唯一還在世的親戚,他四叔。
其實他四叔還是個正兒八經(jīng)的文人,讀過好些年私塾,但是南越王朝做官需要有人擔保舉薦,可是家道中落,無人為他舉薦,無法做官,后來好不容易找了個招兵登記的事情,結果運氣不好,被一匹受驚了的戰(zhàn)馬把腿給踩斷了。
從那以后他也就斷了做官的念頭,回到家中,每天支個攤,靠給人寫書信和過年寫寫對聯(lián)來勉強度日。
陳大雷推著板車老遠就看見四叔在和一婦人爭吵著什么,走近了才聽到說著什么。
一位長相普通,膚色白凈的大姐手掐著腰,指著四叔罵道,
“你個死瘸子,我叫你收我五文錢怎么了!這下雨天的時候老娘幫你多少次,你不知道嗎?你書都讀到狗肚里了是吧!一點也不知道知恩圖報?!?p> 四叔一臉無奈的說到,
“黃大姐,不是我非要收你七文錢,這紙加信封就四文錢,還有這筆墨也是,一次也就掙一二文錢。而且這街坊鄰居大家都是這個價格,咱做生意要講誠信,要一視同仁不是。
再說了,剛才小生我也說不收你錢了,你又非要給錢,又非要讓我少收一點,收個本錢,這叫我怎么收,你這不是難為在下嗎?這讓我以后還怎么做生意,還怎么做人?!?p> 大姐氣的臉色通紅,胸脯一顫一顫的,拍著四叔的桌子指著四叔繼續(xù)罵道,
“好啊你個死瘸子,你的意思說我不是人了是吧!我怎么就不是人了??!今天你不給我說清楚,老娘把你攤子給掀了?!?p> 陳大雷看見事情好像愈演愈烈,連忙推著板車向四叔跟前走去,想要上前勸架。
大姐見漢子望向其身后,一轉身看見陳大雷過來了,似是認識他,有些不太好意思,撂下一句狠話,紅著臉慌忙丟下七文錢就走了。
他四叔看見陳大雷漸漸走來,高興的連忙拄著拐杖迎了過去來,朝著他走來,
“大雷又來看叔啦!小子現(xiàn)在又長高了不少,你爹現(xiàn)在身體怎么樣,還好吧!”
陳大雷見四叔起身,趕忙跑過去扶著,
“讓四叔掛念了,我爹身體很好,還時常念叨要來看您,只是白日時間太短,來回時間不夠,才沒有過來。四叔最近過得怎么樣?答應我的書四叔啥時候給我看看?。 ?p> 四叔轉過頭望著陳大雷,撫摸著陳大雷的頭笑罵道,
“哼!你個小兔崽子,就知道惦記著那本書,叔還能給忘記了不成。”
說著便從隨身帶著的布包里拿出了那本老舊的《大周怪志談》遞了過去,接著說到,
“大雷啊!叔上一次教你的二十個字你都還能記得嗎?回家有沒有多練習。”
陳大雷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手里的書,頭也不抬的答到,
“有的叔,我每天閑暇時間都會在地頭用樹枝練習,還會把你以前教的字也寫上幾遍的?!?p> “嗯,回家一定要勤加練習,咱們老陳家就剩下咱三人了,你要努力識字,咱不能一輩子在山里種地,當官咱是沒指望了,等再過兩年你在大些,叔給你介紹到一品樓,去給賬房王先生做下手,以后也好有個體面的工作。
這本書叔在書館專門為你挑的,你不是喜歡那些奇聞異事嗎!就直接帶回去看吧!不過可要愛惜啊,等你下次來的時候,叔給你弄一支毛筆,以后就不用樹枝練習寫字。”
“真的嗎?叔你對我真好。哦對了叔,我爹還給你帶了些東西,我放在板車上了,我這就給拿來?!?p> 陳大雷有些憨憨的撓了撓頭,向板車跑去,從一堆東西里扒出一個大灰布包來。
“叔,東西你拿著,天色不早了,我要趕緊走了,不然天黑了,山里的路就走不了了?!?p> 看了看頭上的日頭,陳大雷有些留戀的說到。
說完就把書小心翼翼的放進懷里,躬身向著四叔告辭。
四叔就這么直直的望著,有些不舍的向陳大雷擺了擺手,
“回吧!回吧!記得常來看看叔??!”
……
城門口一名插著黃旗,渾身煞氣的騎兵飛快奔來,掀起一路塵埃,尚未到城門口就口中高呼,
“邊關急報,閑雜人等閃開,閃開,快閃開!”
城門口正準備出城的陳大雷,嚇得愣在板車旁邊一動不動。
要不是站在一旁的城丁眼疾手快,給他連人帶車推到路邊,陳大雷可能就被馬給踩死了。
望著遠去的騎兵,陳大雷爬起身來,罵罵咧咧的推著板車向山上走去。
陳大雷站在遠處山坡上,望著山下的城鎮(zhèn),心里暗下決心,等自己有錢了,一定要在這里買一棟屬于自己的小屋,不要太大,夠自己和爹住就行了。
陳大雷從未想到,這一別竟是永別,再回首時早已物是人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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