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了蕭漸漓片刻,緩緩搖了搖頭。
蕭漸漓這時已經(jīng)顧不得什么禮儀,走到楠音面前,心中一陣酸楚。
他曾經(jīng)深愛過的女子,此刻如一具冰涼的尸體般,躺在他面前。
面孔依然美麗如昔,只是已經(jīng)一片烏青,呼吸極弱,似乎就要死去。
“她昨天吃了什么?”蕭漸漓把了一下楠音冰冷的脈搏,低聲問道。
疏桐搖了搖頭,答道“姐姐這幾日飲食一如平常,除了四日前見過那夜茗山莊送花的老嬤嬤外,也沒有見過外人?!?p> 杜若衡走上前,伸手探了下謝楠音的鼻息,然后撩開了頸部的黑發(fā)。
幾顆顏色極淡的團絮狀瘀斑,散布在耳后,肩部。
蕭漸漓跟杜若衡二人神色均是一凜。
“她不是生病,是中毒,柳絮風,初為無形,后漫天飛舞。”杜若衡緩緩說出這幾個字。
這毒的名字,本就取自她們謝家一位才女謝道韞的一句話“莫若柳絮因風起”。
這毒配制極難,失傳已久,中毒者初沒有任何癥狀,過得幾日,毒素體內發(fā)作,人四肢冰涼,唯有身上隱蔽部位,可見少許柳絮狀的瘀斑。
“不可能。”蕭漸漓喃喃道。
“不可能?!倍湃艉庖餐瑯拥吐暤?。
天下若還有人知道如何配制這毒,也只有那夜茗山莊。
突然,謝疏桐走到兩人身邊,像似想起了什么,急促說道“那日那老嬤嬤送花來,我讓翠環(huán)倒茶,一直未喝,那老嬤嬤走后,姐姐順手拿起我面前的杯子喝了,只怕,只怕原來躺在床上的,該是我罷!”
“胡說什么!”蕭漸漓怒道。
謝疏桐看著蕭漸漓,眼里閃過幾絲怯意,又看了杜若衡一眼,終究又啜泣道“你欠了多少**債,我一直不管,只是怎么能還到姐姐身上,她什么都沒做——”說罷,竟俯下身子,趴在楠音身上痛哭了起來。
“弄影盡管有那受不得一點委屈,睚眥必報的性格,但絕不至于做這的事情,”杜若衡淡淡道“但是,這毒,若還有人能解,也只有是夜茗山莊的人,現(xiàn)在,唯有先解毒再說?!?p> 杜若衡話音一落,卻聽撲通一聲,畢延云已經(jīng)跪在了蕭漸漓面前“蕭世子,我求求你,我求求你,一定救救楠音,一定救救她,不看在疏桐份上,也看在楠音份上,這么多年,她對你,她對你一點也未忘情——”
“別說了!”蕭漸漓大吼一聲。
“我去夜茗山莊!我這就去...我一定拿回解藥?!彼治樟宋昭g佩劍的劍柄。
——*——
這一日,是二月十二,正好是那花神的生日。
這花朝節(jié),對別的人來說無可無不可,對夜茗山莊來說,卻是一個大日子。
弄影早早就率了莊中諸人,拜了花神,謝了東君,祭了歷任莊主,莊子上此刻百花盛開,花仆們用那彩紙剪了各色形狀,貼在花枝上,各種嬉笑聲不絕于耳。
安慶府歷來民風淳樸,這夜茗山莊在這方圓數(shù)十里的幾家莊子里,雖然略顯古怪,但跟周邊莊子上的人家,相處得卻極為融洽,因此每年二月十二,來討花的人,都絡繹不絕。
這時小懷則捧了一大把剛剪下來的各色鮮花,守在門口,發(fā)給周邊莊子前來討彩頭的莊民們。
所以當蕭漸漓騎著黑色獅子驄于下午時分抵達夜茗山莊的時候,小懷第一反應便是這位小世子也是來要花的罷,于是很客氣的遞上了一朵紫色的薔薇。
“我要見弄、見你們莊主。”蕭漸漓沉聲道。
“今日花朝節(jié),莊主不見外人,怕沖撞了花神?!毙烟ь^望著蕭漸漓,一本正經(jīng)道。
至于來人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,他即便看到了,也不在乎,他劉小懷,也是經(jīng)歷過生死,見過幾次大場面的人了。
“她見也罷,不見也罷,讓她把柳絮風的解藥交出來,我就走?!笔挐u漓冷冷道。
“啊!我見過你,去年清明的時候!”小懷突然想了起來,只覺大事不好,于是說罷便撒腿就跑,邊跑邊喊“梅笑雪,你那日在江上賣花給那小世子相好的姑娘,誰讓你在花上做了手腳,活該如今小世子找上門來啦!”
“這位公子若是來求藥的,好好說便是,怎么對一個小孩子大呼小叫的?!敝皇敲沸ρ]有出現(xiàn),卻聞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,一陣香氣飄來,卻見一個白衣女子分花拂柳拿著一疊紅紙,走了過來,這正是水仙花侍凌波。
“凌波姐姐,這是永寧府的小世子?!毙讯阍诹璨ㄉ砗螅吨璨ǖ囊陆切÷曊f道。“梅笑雪去年得罪了他,不想今年他終于想起這事,我看還是把梅笑雪交出去吧。”小懷認為,當今之下,為了保存自己,必須出賣梅笑雪。
“喲,又是永寧府啊,失敬,呵呵,失敬?!绷璨ㄌ鹧劬M豎打量了蕭漸漓一翻。
蕭漸漓掃了那女子一眼,見她說話神情氣質,客氣之中帶著幾絲嘲諷,倒有幾分似弄影,便隱約猜到她應該是夜茗山莊的花侍之一。
“這柳絮風的毒,只有你們莊子上才有,這柳絮風的解藥,也只有你們莊子上才有,楠音若是死了,我定不會饒了那兇手?!笔挐u漓手中長劍出鞘,空中一揮,劍氣掃過頭頂一株棗樹,一截樹枝竟被劍氣削斷,落了下來。
凌波嚯了一聲,冷冷一笑,拾起那截樹枝,看了蕭漸漓一眼,搖了搖頭,便道“真有意思,這世上只要有人中毒,永寧府就來我莊子上生事,唔,我們種花的,終究是矮人一分,好罷,我這就告知莊主去?!?p> 說罷,扔下手里的棗枝,向后院走去。
不曉得過了多久,卻見凌波跟另一個長得甚是俊美的男子走了過來,那男子衣服上還繡著朵朵梅花,正是去年江上見過的梅笑雪。
梅笑雪一見蕭漸漓,即刻堆出滿臉親切笑容,走上前去,做了個揖,畢恭畢敬道“凌波先頭跟我說小世子來了,我就是不信,我們這鄉(xiāng)野之地,怎勞世子大駕,唔,傅先生怎么卻沒有一起來,我想念得他緊?!?p> 蕭漸漓眉頭一皺,他深知她莊子上這幾個花仆互相推諉的本事,要想成事,根本不能跟他們做口舌上的糾纏,于是只冷言道“鄢莊主呢,我要見她。”
“我們莊主今日忙了一早,已經(jīng)睡了,方才凌波跟我說了,聽小世子口吻,那毒,竟像是我莊子上下的一樣,若我們給了解藥,豈不是等于落了口實,因此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,這解藥,還是要緩緩的,小世子要不先去里面坐坐,我給你沏那莊子上最好的茶。”梅笑雪依舊笑容滿面的對蕭漸漓說道。
蕭漸漓此刻心急如焚,想起病榻上生死未卜的楠音,不再多言,突然走上幾步,繞過梅笑雪跟凌波兩人,來到一排花架前,長劍一揮,就將花架上一朵潔白如雪的馬蹄蓮削了下來。
梅笑雪慘叫一聲,大聲道“使不得,這是今年新育的花株,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培植出這種碗口大的品種,哎呀,這可如何是好!”
“拿解藥出來,否則,我將你們莊子上所有的花都毀去?!闭f罷,手中長劍一揮,一朵鮮紅的茶花落了下來。
“別砍了別砍了,我就去,我就去?!泵沸ρ┬耐慈鐒?,連聲高呼。
“那就快去。”說罷,抬手又是一劍。
只是這一劍,劃到空中,便覺得哪里不對。
只是要收勢,竟已經(jīng)來不及。
一朵淡綠色的蘭花,落了下來。
正是自己當初不顧性命帶了下來的碧色冰蘭。
一陣心痛又襲上心頭,他不禁彎下了腰,拾起了那奪冰蘭。
這冰蘭依舊帶著幽幽的清香,開得極為妍麗。
南方此時氣候溫暖,這花要存活不易,想是弄影花了極大的心血,方能讓它盛開至今。
他尚未直起身子,已經(jīng)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。
他抬起頭,卻見一個如鮮花般美麗的女孩,走到了他身前。
心頓時被什么撞了一下一般,緊緊的收了一下。
這女孩,有著一張他朝思暮想的臉。
女孩向他伸出了一只手,帶著幾絲怒氣,卻又笑著道“給你?!?p> 蕭漸漓站起身子,接過女孩手中的藥瓶,雙唇微微顫抖,‘弄影’這個名字只梗在喉中翻滾,那女孩卻已經(jīng)轉過了身子,怒氣沖沖,頭也不回的離他而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