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河本是山澗溪流匯聚而成,想必不會太深,即便這幾日下雨,水流較既往大了些,她跟小懷都是江邊孩子,水性極好,要游過去,也不是難事。
那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,她抬頭掃了眼纏斗中的數(shù)人,見西夏人這邊只剩下李景跟另外兩人在茍延殘喘,這三人一旦都死了,她便再無機會,心意一定,便不遲疑,扯了小懷,就沖了出去。
此刻,西夏人這邊,又倒下了一人,蕭漸漓眼角余光,一直在注意著涼亭這邊的動靜,見弄影跟小懷往河邊跑,便知道他們要做什么,嘴里大喊了一聲“回來!”不再戀戰(zhàn),反手一劍‘楊花落盡子規(guī)啼’,劍鋒直指身側一人眉心,接著身影一閃,說了句“留活口?!?,便向河邊二人逃跑方向飛快跑去。
血臉點了點頭,劍光一閃,便要生擒李景。
李景眼見敗局已定,橫刀擋住血臉的長劍,長嘆一聲,道“沒藏大人,屬下無能,不能完成任務了!”說罷,長刀一反,刀刃朝自己脖子上一揮,頓時,鮮血濺出,熱血混著冰涼的雨水,濺了血臉一臉。
這時,那轟隆隆的水聲,已經(jīng)仿若就在耳邊,弄影沒命的拖著小懷就跑,到了河邊,河水尚淺,她一只腳伸下去,正好沒膝,大喜,便牽著小懷,向對岸逃去。
她卻不知,黑暗中,濤濤的洪水,已經(jīng)就要到她頭頂。
她剛走到河水中央,那洪峰,便已經(jīng)抵達。
一個滔天巨浪打來,她身子不穩(wěn),便跟小懷一起,順著湍急水流的方向,朝前倒去。
水流帶著兩人,飛快朝前推去,這兩個孩子哪里遇到過這樣的情景,心中慌亂,無法屏住呼吸,一口水嗆住,呼吸便開始不暢,緊接著,又是一個巨浪過來,將二人卷進了水底。
一瞬間,這沒頂之災襲來,水流沖力極大,兩人手再無法牽住,霎那被沖開。
弄影嚇得魂飛魄散,就在這同時,卻覺得自己腰間一緊,一只胳膊鉗住了自己的腰肢,那下沖的勢頭,便減慢了下來。
但凡溺水之人,都會不顧一切的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的稻草,弄影也不例外,她無暇去想,本能地掙扎著,抱住了那人。那廂小懷,也緊緊的纏住了這人。
這根稻草,自然就是夜雨閣主人蕭漸漓。
他被這兩人纏住,身形難以穩(wěn)住,身子亦順著水流,朝下游方向流去,耳邊聽得聲音不對,突然便明白,就要到那瀑布邊緣。
生死關頭,再無遲疑,大乘八宗心法灌注全身,全身力道向下沖去,帶著兩人,身子往上一提,便半個身子鉆出了水面。
他跟血臉配合已久,二人早有默契,就在他身子鉆出水面的一瞬間,一根綾帶已經(jīng)飛來,他聽到聲音,便即刻松開抱住小懷的手——反正小懷已經(jīng)如八爪魚一般緊緊摟住了他——一手握住那根綾帶,用力一扯,借助綾帶上出來的力道,身子便飛向了岸邊。
弄影死里逃生,甫上岸來,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,卻依舊驚魂未定。
小懷卻哇的一聲,放聲大哭了起來。
雨依然很大,滔滔的山洪身后隆隆作響,夾雜著石塊樹枝,飛快的從山里瀉下。不容遲疑,蕭漸漓伸手便抱起弄影,血臉抱著小懷,飛快的奔回了亭中。
這時,弄影的呼吸才慢慢平順了下來,人也清醒了過來,抬頭望著方才救自己的那個人,就著亭子中那盞風燈發(fā)出的昏黃光線,她看到了一張帶著銀色面具的臉。
死里逃生的輕松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忘記了冷也忘記了累,只呆呆的看著那副面具。
面具后的那雙眼睛,也在同樣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的神情凝望著她。
她尚不知道,她面上的小羊皮面具,被水一泡一沖,早就已經(jīng)脫落。
當她看到對方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流露出的震驚時,她才發(fā)現(xiàn)不對,手在自己臉上一摸,冰涼清晰。
她啊的一聲,叫了起來,人瞬間完全清醒過來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仍在對方懷里,便掙扎要離開,不想對方卻加大了手里的力道,一只手緊攬著她的腰肢,另一只手托著她的頭,依然凝視著她,低聲喝到“東西呢,拿出來?!?p> 弄影心下一涼,便明白,這夜雨閣主人剛才這樣冒險跳入洪水之中將自己救起,是因為發(fā)現(xiàn)她從拓跋乞逋的尸身上拿走了那個瓷瓶。
她自然不肯輕易將那瓷瓶交出,只望著那副面具,緊咬著雙唇,心中不停想著如何瞞混過去。
“鄢莊主不會想要我搜身罷。”蕭漸漓冷冷說道。
弄影原本蒼白的臉,瞬間脹得通紅,猛地雙手一推,人便脫離了他的懷抱。
山風吹來,她打了個寒顫,怒視了蕭漸漓片刻,突然冷冷一笑,從懷里一摸,取出了那個藏密筒,狠狠的往蕭漸漓手里一塞,低聲怒道“給你!有本事,你就自己解開這個數(shù)字!”他除了會燒她的莊子,會從她手里搶東西,還會什么!
只是這句話說完,她臉色忽然一變,又將手伸進懷里一陣摸索,突然跳將起來,人就又往河邊沖去。
“你干什么!”蕭漸漓一伸手,便將她扯了回來。
“珠子!我的珠子!”弄影大聲叫道。
她那自幼便形影不離的八卦珠,卻在剛才的激流中,被沖下了瀑布。
“什么珠子?”蕭漸漓急促問道。
“我的八卦珠!放開我!放手?。 彼钩鋈砹?,朝蕭漸漓一陣徒勞的拍打。
“你不要命了嗎!”蕭漸漓隔著她身上濕冷衣裳,緊緊握著她的胳膊。
“哈!要命?反正你都會殺我,”弄影看著他,冷笑道“只是即便我死也要跟我的珠子死一起,我莊子四百年,前面十六任莊主,就沒有哪一任把八卦珠弄丟的,你要我死了后,怎么去見歷任莊主!”說著說著,卻竟哭了起來。
她今夜歷盡艱辛,差點喪命,一直忍住沒哭,此刻發(fā)現(xiàn)珠子掉了,卻再也無法壓抑心中難過跟恐懼,眼淚便掉了出來,開始還是默默流淚,后來越哭聲音越大,最后便索性嚎啕大哭了起來。
弄影這一哭,原本抱著血臉哭得不可開交的小懷,卻停下了哭泣,好奇的從血臉懷里抬起頭來看著他家莊主。
蕭漸漓跟血臉互相看了對方一眼,一時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。
過了好久,弄影的哭聲方小了下來,漸漸的,變成了有一聲無一聲的抽泣。
蕭漸漓嘆了口氣,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弄影濕漉漉的頭發(fā),低聲道“誰說我要殺你的——”話音未落,手卻碰到一樣冰冷的東西。
一根黑色的發(fā)簪,杜若衡的發(fā)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