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有雨,玉璧難得的輾轉(zhuǎn)難眠,窗外的竹在風雨里發(fā)出簌簌聲,如閑花落地細微而溫柔,本來是該催人入睡的,卻因為心中有事終難合眼。
坐起來推了窗,五品尚人有了獨居的屋子,窗前種著的草木被雨洗得發(fā)亮,在燈燭之下?lián)u曳成一片光斑。莫明地,玉璧透過這樣的夜色想起了某些人,某些很有可能終此一生也再難相見的人,親人朋友閨蜜,還有那個將將談了幾個月戀愛的男朋友。
現(xiàn)在想起來,那段戀愛是很甜美的,他是傅家菜的傳人,二十八歲就已經(jīng)高級技師,平時根本不用在廚房里轉(zhuǎn)悠。很多時候,傅定逢都像是個藝術家,領著她走大街串小巷,嘗不曾嘗過的東西,尋找難以找尋的食材,喝茶聽曲看戲,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像都十分豐富而美味。
多好的男人啊,或許就是太好了,她承受不起,所以穿越了!
“嗚……傅大廚,但愿有比我更好無數(shù)倍的姑娘愛著您,這樣我就不用覺得抱歉了。”最溫情脈脈的時候“咻”一下沒了人,玉璧覺得傅大廚那樣悶騷又長情的主兒,肯定得抓狂,指不定就在揮著那把家傳菜刀,把蘿卜當成是她剁得咬牙切齒。
一想到傅大廚,她又覺得不難過了,傅大廚說過,人這輩子就像是趕赴一場未知的盛宴,下一道菜是什么誰也不知道,你能做的就是空著肚子,找好位子,準備好筷子。
“可蕭慶之這道菜,打死我也沒想過怎么消受啊!”趴窗臺上看著那根瘦瘦的竹子,玉璧搖頭嘆氣,這是熊貓的菜,她真的沒想過要吃。
“瞎想也不抵事,陛下不可能真的賜婚,賜個宮女給看重的大臣,朝野上下得戳陛下后腦勺。”這么一想她又覺得是這么回事,賜婚歷來最低都是官宦之女,哪有賜宮女的。這圣旨真要下了,滿朝文武都得拿異樣的眼神看陛下,較真點的非得上諫表不可。
想到這兒,睡得著了。
第二天醒來,天是陰的,濃云壓著天空卻沒有雨,看來午后肯定要下雨,而且雨小不了。玉璧路過茶葉房房時還惦記著待會兒去跟桃葉細柳說一句,讓他們幾個盯著點,關好門窗,別讓雨氣進了茶葉房。
到茶水房時,丁香正在準備點心,芳琴在擺弄茶具,寶梨還是在挑青竹葉。見了她進來,眾人都行禮:“陳尚人?!?p> “嗯,繼續(xù)忙吧。小章子小周子,待會去把后院擺著的幾口大缸揭了蓋,看著下午有雨,昨夜下過雨,今日的雨應當干凈。雨水我倒也沒怎么用過,晚膳前應該能下來雨,到時候大家都試試,看看適宜沏什么茶?!彼粣塾糜晁?,主要是因為她記得雨是偏酸性的水,而大自然里其他的水多是弱堿性,某某山泉不是說了嘛,純天然弱堿性才是好水。
“是,陳尚人?!毙≌伦有≈茏踊亓嗽捓^續(xù)坐下干手上的活兒。
玉壁還是準備給淳慶帝的茶,今天沏的是安縣正山,本來她那天就是取水準備今天用來沏正山烏龍的,沒想到被蕭慶之給嚇得把水打翻在地:“去取一罐玉簾潭來?!?p> 在她身邊候著的兩個粗使宮女聽命去取,寶梨卻遠遠地問了一句:“陳尚人,今天不用露了么?”
“昨天說過的,秋蘭露只宜沏豐水嶺的烏龍,正山還有個名字叫巖茶,用玉簾潭沏正好合適。玉簾潭本身就有股子山石浸潤的滋味,用來沏正山才是上好的選擇,玉簾潭也是雪水,只是到底風吹日曬,又有雨露相融,到底不似以雪化來的純粹?!庇耔嫡f完就轉(zhuǎn)身去茶水房里挑茶具,正山和豐水嶺各自用不同的壺泡,這也得虧是宮里,要是她自己喝茶,烏龍就用一個壺得了,紫砂多貴,養(yǎng)壺也不容易。
一旁寶梨低聲輕喃了句:“怎么這么多講究,芳琴姐姐,這些講究你知道不知道?!?p> 要不怎么說寶梨這丫頭把日子過得稀里糊涂呢,明擺著芳琴都在豎著耳朵聽,她卻問這么一句話。芳琴聽了直瞪她,罵也不是應也不知道該怎么應她才好:“挑你的青竹葉,仔細分了心挑不干凈?!?p> “噢。”寶梨縮縮脖子低下頭,再不敢多說一句,她再稀里糊涂也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不該說的話。
芳琴就不懂了,明明都是小宮女所教出來的,憑什么她陳玉璧就這么能耐,反襯得他們這些人跟白活了似的。說是比陳玉璧早來茶水房,卻一聽她說水說茶就跟聽天書似的。
昨天晚上,芳琴也特地取了幾樣不同的泉水來嘗試,卻沒嘗出什么不同來,什么玉簾泉發(fā)巖石味,積月泉沁涼清澈,喝過后有淡淡涼意在舌尖,她完全沒有感受到。再說露水,她也特地去收集了一些,竹葉上的蘭花上的其他雜花上的,她也沒能感受到什么花香葉香。
所以,今天芳琴分外恨恨然,從前因為寶梨太遲鈍愚笨不愿意教她,總拿天資悟性當借口推脫。現(xiàn)在倒好,忽然來了個陳玉璧,顯得自個兒也天資愚鈍悟性淺薄起來:“紅玉丁香,昨日你們可嘗出不同來了?”
蹲在爐邊溫杯煮盞的紅玉搖頭嘆道:“我哪兒嘗出來不同了,只是覺得露水沏茶味道更豐富一些,光從水上來區(qū)別味道壓根不可能,真不知道陳尚人是怎么嘗出分別來的?!?p> 芳琴看向丁香,丁香便停下擺弄糕點的手,想了想才猶豫地說道:“芳琴姐姐,你說陳尚人是不是在唬我們。我們這么多人都沒嘗出區(qū)別來,怎么就光陳尚人那么多說道。要是就咱們?nèi)藳]天分就算了,可咱們這么多人都嘗不出來,難不成就她一人是親娘生的,咱們都是后娘養(yǎng)的?!?p> 三人的話說得很小聲,玉璧見她們在一起說話也不湊過去聽,愛說什么說什么,言論這東西向來是越禁越傳得亂。她們在茶水房里隨便說說她不介意,但要是上外邊說什么,她肯定不會干看著。
她們?nèi)艘娪耔党鰜砹?,自然沒再說下去,只是都在心里琢磨,難道真是她陳玉璧要誤導他們,把他們都往歪道上引。
當芳琴她們?nèi)齻€拿審慎的眼神看著玉璧時,寶梨忽然站到玉璧身后,臉上滿是不解地問著一句大家心里都在找答案的問題:“陳尚人,昨天我嘗了一些水,可是嘗不出有什么太大不同。只覺得井水和山泉水是有區(qū)別的,井水的甘甜和山泉水的甘冽有一點點不同,山泉水和山泉水,井水和井水之間,真的嘗不出區(qū)別來?!?p> “是這樣的,味覺敏感的才能嘗出來,你要不信去御膳房問問膳食令,肯定有能嘗出不一樣的來。廚子對味覺要求也很嚴苛,想必有能嘗出不一樣的,而且如果我沒記錯,有能刺激味覺的東西,你去求一求,看能不能問問是什么。不過用外物來刺激味覺只是一時的,治標不能治本,要么你明天早起漱口后再嘗,或許會有不同也不定?!庇耔嫡f是說明白了,但味覺嗅覺是天生的,說得再明白,那也是能者不難,難者不能。
借著寶梨這一問,倒讓她把一些話說了出來,玉璧忽地側(cè)臉看寶梨一眼,心下明了,這丫頭怕是個比誰都明白的。嗯,比她會揣著明白裝糊涂,得學,得好好學,混日子混成寶梨這樣才是境界。
人家寶梨滿臉崇拜地看著她,她卻在心里想著向?qū)毨鎸W習,寶梨要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,肯定會覺得很冤枉……
“好了,時辰到了,快些沏東廂大人們用的茶,紅玉丁香,點心擺好了就趕緊端過去。芳琴,大人們的茶你來負責,今天都沏正山烏龍,用玉簾潭的水,洗茶后泡第一道沙漏到一半,第二三道四分之一?!庇耔嫡f完又去嘗了嘗寶梨煎的青竹葉水,今天火候正正好,她夸了寶梨一句,寶梨居然能給她把眼睛都笑沒了。
“別樂了,趕緊端去給曲公公,我去廣場邊上盯著,你們手腳帶快點?!?p> 太和殿外的廣場上,此時太陽都還沒升起來,按現(xiàn)代來算應該是六點多,古代的帝王和朝臣當真都是起得早睡得晚。太和殿外,敲朝鼓的太監(jiān)正在那兒跟侍衛(wèi)扎一塊聊著,見玉璧來了都沖她打招呼。
“陳尚人,大人們此時應當?shù)綄m門口了,可以安排上茶了?!?p> “謝謝,我這就去安排。”
此時,宮門緩緩開啟,紀大學士和蕭梁正并肩行來,后邊涇渭分明的東林派系和西南派系正在互相瞪白眼。蕭慶之左看看右看看,嘆了口氣,他資歷不夠,不好跟紀學士和老爺子一樣先行進宮門。
“諸位大人,更鐘三響了,再不進去怕要誤了上朝的時辰,不若咱們進去再說?!笔拺c之只好充當和稀泥的,所幸的是他屬軍中,軍中一脈和文官派系向來不相干,武將上朝的都沒幾個,眼下都在后邊跟著看熱鬧。
東林派系和西南派系對軍中一脈倒都相對和氣,再說蕭慶之是蕭梁的長子,又是陛下看中的未來大將,自然都相對要給點面子。
看著前邊的文官進宮門,十幾名武官在后邊互相看著暗暗搖頭,軍中雖然也分派系,可軍權都在陛下手中,爭的無非就是誰去打仗誰駐守富庶之地這樣的事兒。而且將領每三年進行一次輪換,爭也不會爭得太過厲害。
“子云,你看陛下是樂見如此呢,還是煩惱于此?”有人問了句一針見血的問題。
蕭慶之笑笑并不答話,其實答案大家伙兒心里怕都明白,文官們自然也不會不知道。
陛下,想必是痛并快樂著丫!
嗯,蕭慶之點點頭,他現(xiàn)在也是痛并快樂著,那個站在更鼓邊上的小丫頭居然給他像兔子見了狼一樣地開溜了。
他難道是洪水猛獸嗎!
陳玉璧,你真能耐,某侯爺咬牙切齒謀劃中……
豈知姻緣已由“天”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