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南斗王的寶貝心尖尖樂平大少爺被裹在被子里讓人抬回王府,凝寶就算是徹底解放了。
二十四名護衛(wèi)精英被調(diào)去鎮(zhèn)守水凝院,三十名婢女也去了一半幫忙照顧被“不知名怪病”纏身的平少爺……可見凝寶之前會有那種待遇,并不全是因為老爺子怕她逃債,而是府里缺少一個能分散老爺子注意力的大目標。
人少了,偌大的水澄院就顯得極是冷清。只要凝寶不離開這院落,常見到的也就三個人——章魚“表弟”瑞明、她的貼身婢女銀花,還有她高大威武的天賜良配衛(wèi)戍衛(wèi)總領(lǐng)。
日子突然變得安靜閑適,凝寶又恢復了在坊中的習慣,每天卯時起床練功一個時辰,亥時準點臥倒安眠。余下的時間就曬曬太陽逗逗衛(wèi)戍,教瑞明編編老虎畫畫山水,得空還跟銀花侃侃大山探探府里八卦啥的……兩天,晃眼就過去了。
算算時間,藥效也快過去了,宗政宣宏那邊還沒查到她頭上來……凝寶有點坐不住了。
“我那‘樂平表弟’的病還沒起色么?”凝寶瞅空問了下剛從賬房領(lǐng)月錢回來的銀花。
銀花把順道跟種花的老秦要來的粉紅雪頂鶴擱到窗臺上,柳眉一蹙,聚出點憂色:“聽說還是整天叫癢,皮都快撓爛了……這些天請回來的大夫個個都挨了板子。剛賬房的成伯說,昨兒下午,王爺讓全叔派車馬去鄰縣革薈接一位姓劉的名醫(yī)過來,約摸傍晚就能到了?!?p> “姓劉的名醫(yī)?”
“是啊,據(jù)說他什么疑難雜癥都能治,這回一定也能藥到病除……”銀花嘴上是那么說,口氣卻并不確定。
她瞥眼若有所思的凝寶,壓低聲音道:“表小姐,您是不知道,那些個大夫一口咬定平少爺?shù)玫氖恰?,秀水苑的蕙蕓說,王爺急得上火,嘴里生了口瘡,飯都吃不下……”
“這么嚴重啊……”凝寶抬手擋住握著毛筆摸過來想給她畫眼圈的瑞明。
趁他張嘴,凝寶從桌上的銀盤里抓了個兔子饅頭塞到他嘴里,起身抻抻藍布棉襖,大聲地打了個呵欠,突然提高嗓門說道:“衛(wèi)總領(lǐng),麻煩你送瑞明回水碧院暫住一天——我困了,有啥事明兒再說?!?p> “可是,表小姐……”
藍影嗖一下躥出門去,與剛進來的衛(wèi)戍擦身而過——
“砰!”
隔壁臥房的門關(guān)上了。
衛(wèi)戍扶刀攔下想要追過去的瑞明,回頭望望書房外那方朗朗晴空,無語。
銀花猶未回神,對著空空如也的圈椅夢囈般低喃:“您午飯還沒吃呢……”
……
日頭一點點西移,漸漸收了光斂了熱,最終沉入夜色里。
水澄院的主人提前就寢,護衛(wèi)總領(lǐng)提前回去王爺那邊復命,院里的婢女們也就提前收工,早早鎖了院門,回東廂各忙各事。
這個時候,那間坐北朝南的臥房里,凝寶剛剛整裝完畢。
照例是藍布襖褲,黑絨布鞋,長發(fā)結(jié)做條烏黑油亮的辮子搭在胸前,脂粉不施半點。照例是蛇皮鞭暗伏腰帶下,深藍錦囊懸腰側(cè),袖珍小本并一寸鼠毛筆揣進懷里,無用飾品全免。
她雙目炯炯有神,精神格外地好,白天酣睡,晚上……她還會閑著么?
躡手躡腳摸到后窗邊,她側(cè)耳傾聽數(shù)秒,確認附近無人,敏捷地翻窗而出。
一路順墻根溜到后院的小門處,見已落了鎖,她便飛快地爬上離墻不遠的一棵金淮桂樹,微屈膝,足尖輕點枝椏,好似只巨大的蝙蝠撲進那夜色中去。
……
水凝院那間被一堆巨型八寶柜塞得好似倉庫的臥房里燈火通明,婢女們垂手立在外間,聽著床那邊發(fā)出的古怪聲響,大氣都不敢出。
嘎吱嘎吱嘎吱……
嘎吱嘎吱嘎吱……
“用力?。∷姥绢^,你沒吃飯?!”宗政樂平的低吼驀地響起,下一句卻是少了底氣還添了哭腔,“爺爺,劉神醫(yī)呢?劉神醫(yī)怎么還不來?我快癢死了!”
廊下暗影里,凝寶若有所思。這位大少爺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無用。夜夜溫柔鄉(xiāng)中眠,該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才對,想不到他折騰了六天還有力氣罵人……必是有些武功底子的。
屋里頭,南斗王宗政宣宏看著滿身血痕涕淚齊流的孫子,心如刀絞,從容鎮(zhèn)定早是扔去九霄云外。
他一面拿眼神示意那撓背的小婢女照樂平的話去做,一面朝外吼:“人呢?再去幾個,架也要把劉成萬給我架過來!”
這一聲吼中氣十足,相當威猛。
那婢女本就膽子小,被臨時抓差伺候這喜怒無常的平大少,她已是坐立難安。再加上老爺子這幾天跟吃了火藥一樣,動不動就罰人月俸打人板子,她更是一顆心顫悠悠怕得慌。
此時吃了這一嚇,她手一哆嗦,但聽“啪”的一聲輕響,修得漂漂亮亮的尖指甲就斷了倆,樂平的脊背上尚且完好的那一小片皮膚也遭了殃……
樂平熬了六天,這會兒是全身都癢全身都疼,倒也沒覺著這一爪子有啥特別的。那小婢女卻不知道,一瞧剛出現(xiàn)的幾道抓痕開始往外滲血珠子了,便兩眼一翻就此歪倒,竟是活活嚇暈了。
“混賬東西!一點小事也做不好,王府養(yǎng)你們吃閑飯的?”宗政宣宏更是火大,“來人,把她弄走,換一個會做事的來!”
他的兩名貼身護衛(wèi)趕緊上前,一個抬頭一個抓腳,艱難地把小婢女從那狹窄的空當里送出來——駕輕就熟,管這兒暈倒的,她已不是第一個了。
外間候命的婢女們目睹同僚慘狀,你看我我看你,誰都不敢挺身而出承認自己是個“會做事的”。
倆護衛(wèi)一看不是事兒,無視她們幽怨的眼神,隨手逮了一個就往里推。
那婢女尋思著暈了就能逃脫一劫了,干脆還沒挨到床沿就嬌呼一聲,直接躺倒了。
眾婢女立馬有樣學樣,眨眼工夫,嬌呼四起,外間躺倒一片。
眼見著沒人伺候了,樂平的哀叫聲愈發(fā)凄厲,把個南斗王氣得一迭聲直罵“混賬”。
凝寶聽得好笑,卻又忍不住搖頭。沒出事的時候,孫子狎妓,爺爺還特意派人送銀兩過去,一昧溺愛不加約束?,F(xiàn)在呢?老爺子心里頭可有一點悔意?
聽著樂平的聲音漸漸低下去,凝寶闔眼沉思了好一陣子,忽然爬起來輕輕撣掉衣服上的草葉泥土,深吸口氣,準備現(xiàn)身攤牌讓老爺子今晚能睡個好覺——一報還一報,樂平欠她的已經(jīng)還清了,何必讓昨日那個小孩子一樣纏人賴棋的老人家不得安寧呢?
以德報怨,她凝寶是做不到。無視別人的痛苦,隱忍到最佳時刻跟人提條件談價錢……她也一樣做不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