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品介紹:她與他的想法是一致的,不求富貴榮華,只愿相守到老。可她從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,到大戶人家的準媳婦,再到**嬪嬙,總逃不過命運的撥弄!而他從湘水提督到車騎將軍,再到幫助君主復(fù)國的關(guān)鍵人物,總跳不出命運的羈絆!宮闈似一座華美的鳥籠,先困住了她,又困住了他,想相守到老,他們需要努力努力再努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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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光瀲滟,風荷圓舉,幾尾鯉魚在蓮花的倒影間喋呷。明媚如紗的陽光總算中止了慕蘇城連綿三日的細雨,空落了幾天的集市也熱鬧起來。
一早,慕蘇守備杜孝銘做東,請遠道而來的平陽郡太守之子萊鳳舉到飲冰軒喝茶,又請了城中有頭有臉的文人墨客作陪。萊鳳舉此行以領(lǐng)略湘水美景為由,可在座諸人,都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只礙著他的身份,誰也不愿說破。
杜孝銘選中飲冰軒為雅集之地,正中萊鳳舉下懷。飲冰軒修建在一塊兒凸向水面的石堤上,四根雕柱撐起飛檐,中設(shè)竹木桌椅,是觀賞湘水美景的最佳地點,此刻晨霧方散,湖面初光,上下清明,在座賓客無不是滿目翠色、眼底生涼。
“今兒是七月初七,乞巧佳節(jié)!杜某一時興起,發(fā)帖請客,不想各位爺都肯賞光,杜某榮幸之至!在這里以茶代酒,敬各位一杯!”杜孝銘照例寒暄了一番,賓客們也舉杯呼應(yīng)。
萊鳳舉坐在杜孝銘右邊,穿著月白色深藍滾邊直裾深衣,一頂玉冠束發(fā),面相很是清秀,或許是不常出門見客的緣故,他靦腆而拘謹?shù)刈p手交疊,一副怕生的樣子。
“這位是平陽郡太守的獨生子,”杜孝銘的手往右邊一側(cè),萊鳳舉站起來,拱手為禮,“平陽郡可是越澤國最富庶的郡城,萊府又是書香門第,真是人杰地靈加上世家風范才出得了這么斯文清秀的人!”
他這樣說,其他人也少不得恭維萊鳳舉,萊鳳舉滿口的“謬贊”“不敢”,應(yīng)承了好一陣才敢坐下。杜孝銘一邊煮水烹茶,一邊把慕蘇城的風土人情講給萊鳳舉聽,又介紹在座諸人給他認識,忙得不亦樂乎。可惜,任憑他使盡渾身解數(shù)炒熱氣氛,大伙兒還是心不在焉,都斜著眼往湖面上看,萊鳳舉尤其按捺不住,恨不得變成鯉魚撲進水里。杜孝銘苦笑了一聲,說道:
“各位爺別急,每月初七,洛姑娘必打這里經(jīng)過,風雨無阻,各位一定能見到。”
“這是為何?她要去哪兒?”萊鳳舉脫口而出,問完才覺得自己太過急切,眼見滿座賓客都看向自己,他趕緊捧起茶盞,遮住飛紅的臉頰。
“這咱就不知道了。洛姑娘艷質(zhì)仙姿,不拘世俗,她的心思又有誰能解語呢?哪位爺日后成了她的知心人,別忘了替我們問問,她初七行舟泛水,究竟去往何處?!倍判懶Φ?。
“依我看啊,洛姑娘不過是出來散心,”慕蘇城主簿鄭定安說,“我要是攤上一位比夜叉還厲害的姨奶奶,整天對我指手畫腳,我也躲出去!”
“怎么個厲害法?”萊鳳舉好奇,他父親納了四位姨娘,個個溫婉秀麗,他還真不知道“比夜叉厲害”的女人是什么樣子。
“等公子成了家就明白了,女人嘛,難免有鬧脾氣的時候??陕甯@位姨奶奶,是烈火似的性子、爆碳似的脾氣,洛知府見到她,好比老鼠遇到貓,氣兒都不敢喘!”鄭安定才說完,客人們一陣哄笑,嚇得萊鳳舉跌了杯子。
杜孝銘旋開灑金湘妃竹扇,站起身來,笑道:
“鄭主簿是玩笑話,公子別在意。我們洛知府是納了一位姨娘,姓嚴,為人嘛,是尖刻了點?!?p>“她不尖刻也不行啊,”鄭安定心直口快,藏不住話,“洛知府原配都死了三年了,也沒扶正她,她又是個窮門小戶的出身,不厲害些,怎么壓服下人,怎么打理洛府的家事?”
“她打理家事?那洛姑娘也歸她管?她那么厲害,會不會欺負洛姑娘?”萊鳳舉牽腸掛肚。
“何止是欺負!她不僅整天使喚洛姑娘干活,還克扣洛姑娘的衣食!我聽說,洛姑娘在府里比粗使丫鬟還累!”
萊鳳舉氣得兩眼圓瞪,拍著桌子說:“洛姑娘是知府大人嫡親的侄女,她只是個姨娘,怎敢使喚小姐!”
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。洛姑娘雖是閨閣小姐,可父母早亡、寄人籬下,沒人給她做主啊。嚴姨娘說了,洛府不能白養(yǎng)個外人,想留下,就得自己掙飯吃。洛姑娘又沒別的去處,只能忍了。”
“可惜可惜!”萊鳳舉跌足嘆息,“真是明珠暗投!”
“不怕,老天也有愛美之心,不會虧待她。這不。每月初七,嚴姨娘要帶自家女兒上廟里拜佛,早上出去,晚上才回來。我猜啊,洛姑娘就是趁她不在,偷偷跑出來散悶,誰知道,她劃著小船打水面上那么一過,搞得是全城轟動,都說曹植那篇《洛神賦》里的美人活了!一時間啊,慕蘇城的貴公子們都托媒人打聽她是哪家的小姐,一問出來是洛知府的侄女,就搶著提親呢!洛知府都挑花眼嘍!等洛姑娘嫁入豪門,當了少奶奶,日子不就好過了嗎?”
“行了,各位爺,時候快到了,”杜孝銘打斷滔滔不絕的鄭安定,“洛姑娘不比那些拿不得針、拈不得線的嬌弱小姐,走船走得快著呢,若眼一花,錯過去了,就要再等一個月。不過,各位爺別直勾勾盯著人家姑娘看,若嚇壞了她,我不好跟洛知府交代……”
聽到一聲水響,眾人紛紛側(cè)頭,把杜孝銘拋在腦后,杜孝銘只得噤聲,悠然落座,靜觀眾生百態(tài)。
一只烏篷小船從荷葉間穿出,飄搖而來。
“來了來了,那撐船少女就是洛冰清!”眼尖的人已看出來。
浣花緞、白綾裙,一枝碧玉竹篙點碎水中花影——船頭的二八少女不急不慢,一篙一篙撐下去,將船走得又輕又快,如燕子在空中滑行。
此刻她離飲冰軒尚遠,可一頭黑綢似的霧發(fā)、羊脂玉似的肌膚已映在眾人眼里,黑白分明如山水素卷,別有遺世獨立的氣度。
經(jīng)過飲冰軒的一瞬,她一雙秋水剪瞳里生出七分淡然、三分冷漠,眾賓客被她的目光掃過,個個呆若木雞、自慚形穢,哪兒還有半分邪念?若換了別人家的女孩,眾目睽睽之下,早羞得滿面通紅,可洛冰清安之若素,自有不怒自威的清艷,眾人癡慕不已又不敢靠近,眼睜睜看著烏篷船翩然而過,連大氣都不敢出。
“果真是慕蘇城第一美人,堪稱國色!”待小船遠遠消失在水天之間,萊鳳舉猶自呆望,贊嘆不已。
杜孝銘一邊斟茶一邊說:“吳提領(lǐng)家的小姐才貌雙全,自視甚高。上個月,她偶然在湖邊,看到洛姑娘行舟水上,竟自嘆不如,還做了一句詞——‘碧竹瀲水,蓮動漁舟,雁字回樓,洛神栩如’,贊洛姑娘清雅美貌?!?p>“雁字回樓?”
“不錯,洛姑娘繡工堪稱慕蘇第一,走針之法被慕蘇城的姑娘們稱作‘雁字回樓’,誰家有一件她的手藝,那可是如獲至寶,輕易不肯示人,”說罷,他將茶湯暈漾的漢白玉斗放在萊鳳舉面前,笑道:
“公子若有意去洛府提親,可得快些。說句不客氣的,慕蘇城有頭有臉的人家誰不巴巴等著洛知府發(fā)話呢,若提得晚了,憑他什么好媒都排不上了!”
他們說話的功夫,冰清早將船劃到夢璃橋畔,隔著從樹縫傾斜而下的陽光,看到綠蔭下白衣勝雪的少年,她淺淺一笑,滿池荷花為之失色。
那少年人是越澤國最年輕的提督,穆聞笛,只大冰清兩歲。聞笛本是疊陽城守備,因每逢盛夏,湘水暴漲,慕蘇郊外良田盡毀,主上調(diào)任聞笛為湘水提督,修筑定渠。從征募資材再到開渠修堤,他盡心督辦,短短數(shù)月,定渠已修筑大半,轉(zhuǎn)眼盛夏又至,下過幾場大雨,慕蘇郊外萬畝良田只損百畝之數(shù),主上大悅,只等定渠完工,就要大行封賞。
若非定渠,他不會來到慕蘇城,也不會遇到冰清,也為了定渠,為了安撫將士的心,他不能立刻向洛府提親。他問冰清愿不愿意等他,等定渠完工,他會置辦豐厚的彩禮去洛府提親,冰清說她愿意,等定渠完工,不必任何彩禮,只要他來,她就跟他走。從初遇到今日,已有一年零一月,她炙手可熱,提親之人絡(luò)繹不絕;他俊美儒雅、風光無限,又有主上允諾的前程,也是深閨女兒夢中人。他們?yōu)楸舜司芙^一切誘惑,一年零一個月,只有每月初七,冰清才能從繁重的家務(wù)解脫出來,和聞笛見一面。十三個月,十三個初七,他們只見過十三次。
“聽說,吳提領(lǐng)家派媒人去看你了?”兩人并肩坐在水邊,冰清剝著蓮子,俏皮地問,“吳家小姐才貌雙全,頗賦盛名。怎么樣,穆提督,您動不動心?
聞笛揉了揉她的頭發(fā),目光清冽,如水面來風。
“傻丫頭,我說過,這一世,只愿作清水一泓,映照你四季的容顏開落。吳小姐是傾國傾城的牡丹也好,宜室宜家的桃花也好,除了水中央的白蓮,我一概不取。”
冰清嘴角溢出一絲笑,手中的蓮子圓如玉珠,恰似她圓滿而青澀的心事。
聞笛幫她挑去蓮心,又說起軍營中的趣事,還有,兩人最關(guān)心的——定渠修建的進度。
“今年年底,一定完工。你別著急。”
冰清填了他一嘴蓮子。
“誰著急了,都一年多了,不差這幾個月……”
“是是是,是我著急,”聞笛唇齒間盡是蓮子清香,亦如他清雋的微笑,如果他手下兵士看到素日里一身戎裝、寒威凜凜的提督大人,會穿著家常衣服,溫柔談笑,定會大吃一驚,“冰清,我只是太憧憬,以后的日子。”
冰清心中一甜。
以后的日子……沒有嚴姨娘和表姐的刁難,沒有提親之人的打擾,沒有操勞不完的家務(wù),只有他的陪伴……這何嘗不是她的期待?
想著想著,她就迷醉了,直到被正午的陽光刺痛眼睛,才恍過神來。
“到正午了,我得趕緊回去,”她把一籃蓮子交給聞笛,拿過竹篙就要上船,“今兒是乞巧節(jié),姨娘要提早回來,若發(fā)現(xiàn)我不在廚房做巧餅、烙巧果,又是一番吵鬧?!?p>“水路來不及,我送你?!甭劦岩宦暫羯?,紫騮駿馬越過樹叢,落在兩人身邊,聞笛扳鞍上馬,握住冰清的手,往上一提,把她穩(wěn)穩(wěn)放在自己身前。
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腰肢,握住韁繩,她的發(fā)絲拂過他的鼻尖,紫騮馬風馳而去,青山綠水成了浮光掠影。她卻希望時光停駐此刻,永不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