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來的時候,黑暗的環(huán)境竟讓我分不清是夢是真。很快,席卷而來的冷意漸漸清醒了昏沉的腦袋,思緒已經(jīng)紛動。走到這個地步,我沒想到,也不能想得到。這趟水深得令人咋舌,從我隨紅龍?zhí)と氲牡谝徊介_始。為了將危險降到最低,我沒有帶任何高端的防身武器或者監(jiān)聽器。事實上,對方的反監(jiān)測系統(tǒng)相當高明。他們相信我編排的理由,能讓我躺在這里緩口氣,大概也因為找不到臥底的痕跡。可是敏銳的直覺也告訴我,即便他們不會要我的命,恐怕也討不了好處。一個仇強正在虎視眈眈,而暗夜那里,根本是臨時拉來充數(shù)的。我雖然不知道睡了多久,保守估計也有兩個小時。時間不算短,卻沒人跑來找我麻煩,可能有了轉(zhuǎn)機。但是,他們究竟打算怎么處理我?我沒有一點頭緒。無法掌握未來,這讓我不安。
“你醒了。”這個叫海粟的大男孩也有著危機,可風度渾然天成,氣質(zhì)如美玉般無暇。
“嗯?!敝辽僭谶@種時候,還有人陪著我。
哐——好像外面那道門打開了。
我?guī)缀跆饋?,耳朵豎直,尋找外面的動靜。有人說話,嗓門大的那個是看門的,另一個人的聲音完全聽不見。我正要靠到門口去,海粟說話了。
“是送飯的?!彼匀豢吭诮锹?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我沒話找話,心里不著地。
“這里看不到白天黑夜,但是他們一天送三餐。連這餐飯在內(nèi),是十頓。根據(jù)每頓飯相隔的時間計算,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是晚飯。”他已經(jīng)被關(guān)了三天。
算了下我進來的時間,還真是,剛才那覺居然睡掉了一下午。很快聽到摁電子鎖的聲音,看門的男人探進來,門上小燈照得他很猙獰。
“最后的晚餐,好好享受下。”他哈哈笑著縮回去,留著門大開。
一道小小卑微的影子鉆進來,手里提著兩個餐盒。他很習慣黑暗,直直朝我和海粟的方向走來。昏暗的燈光閃過他的臉,不過短短幾秒鐘,我眼瞳猛地收縮,血液突然沸騰。
小傻!那晚雨下的少年,那個很久不過生日的少年,那個告訴我魔術(shù)師口袋的少年。
他已經(jīng)到了我面前,把餐盒放在地上,自己蹲了下來,開始擺放食物。我看了看門口,看守的大家伙不在,大概也在吃飯。我學小傻的姿勢,慢慢蹲下,靠近他身邊。剛剛嗨了一聲,他卻飛快得擺好東西,站起來轉(zhuǎn)身就往外沖。我有點傻眼。喂喂,你可是我唯一的希望,跑那么快干什么啊?恨不得大叫。
“快吃快吃,吃完了安心上路?!彼幌伦酉г陂T口,還非常乖巧得把門帶上。
我那個氣?。》蔚揭?。安心上路?我是快死了還是上刑場?呸呸那個烏鴉嘴。心里那個煩啊。原來最可怕的不是死亡,是以為的一線生機徹底消失之后的絕望。簡直喘不過氣來。
“你認識他?”海粟靠過來,低聲地問。
“唉——果然你是我唯一的安慰了?!蔽液貌恍箽??!斑@么明顯,你都看得出來,他卻逃得飛快。虧我還對他不錯?!?p> “他也有苦衷?!彼焓帜闷鹂曜?,托起飯碗,“就像這飯,明明非常難吃,可我不得不吃。因為吃了才能活下去。人為了生存,難免會妥協(xié),也難免會做出選擇。”
我無法反駁他的話。是的,我要是和小傻說話,看門那家伙可能聽見,一定會帶來麻煩。看小傻之前的樣子,分明過的不好。我就算讓他認出我,他又能幫我什么呢?這么想著,眼里看開很多,心里好過很多。心情開懷了,胃口也來了。我拿起碗就吃,那個飯叫香,那個菜叫鮮。
“這里的伙食真不錯,沒你說得那么差?。 蔽液苋菀淄滔乱豢?,釣起絕佳胃口。
海粟卻放下了碗,“前幾次都難以下咽。難道真的是最后的晚餐?可是怎么會?我爺爺已經(jīng)答應(yīng)付款了?!?p> “你吃完這頓就回家了,當然就是最后的?!蔽倚目诓灰?,但十分希望哄他的話會成為現(xiàn)實。
“那你呢?”他反應(yīng)極快,“那話是對我們兩人說的,我能感覺?!?p> “我嘛,也沒準。他們要怎么處置我,我還真不知道?!闭f了大實話。
“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?都是些什么人?你又做了什么?”他的心也開始煩燥。從這個女孩進來,仿佛一陣微風掀起黑暗里藏著的秘密,驚天的秘密。
“噓——”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,“別問,別聽,別看。你只要記得,明天家里人就來接你了。其他的,什么都別想?!?p>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,但他沒再說話,低頭吃著東西。他家里教養(yǎng)的極好,吃飯一點聲音也沒有。我也專心吃飯,為了積蓄力量。眼看著碗朝天,我的舌頭嘗出了異樣,那質(zhì)感好像是紙。心念一動,我將紙壓在舌頭下面,等待合適的機會。不是我不相信海粟,而是剛才小傻的反應(yīng)讓我提高了警惕?;蛟S這里并不像阿兵說的沒有監(jiān)視器??傊?,小心為上。
吃完飯,我沿著墻邊慢慢踱步,走了差不多十分鐘。這段時間,海粟縮回他一直呆的墻角,身影浸在黑色中,幾乎忽略不計。我則在忽明忽暗的分界線上,邊走邊小心取出了東西。先用手觸摸,果然是紙,還是折好的。我將它展開,一只手假裝揉眼,另一只手拿著紙條湊到眼前。利用時遠時近的燈光,我看到了熟悉的字體,上面只有四個字:我在這里。
平安,哦,平安,他來了。
我剛樂得想唱歌,馬上又擔心起來。我開心因為不再孤軍奮戰(zhàn),我擔心卻是怕平安會不會像我一樣很快被揪出來。他怎么聯(lián)系到小傻的,我不知道。但是,既然小傻傳進這張字條,就證明他們見了面。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傻帶平安進來的,走的是一條只有小傻知道的通道。這也許也能成為我逃出去的唯一途徑。
我就在那里痛并快樂著的時候,門再次打開了。我現(xiàn)在異常痛恨大門。這里的每扇門后面都有罪惡。一開一合,就是血盆大口,吞食人心。
看門人扔進來一包東西,暴聲說:“你們現(xiàn)在穿的衣服全部脫guang,一件不能剩,內(nèi)衣內(nèi)褲,連鞋子襪子也要脫掉。把這包衣服換上。給你們五分鐘,快點?!?p> 終于開始了,我心想。他們口中的盛宴,究竟是什么?我的大腦在掀巨浪,我的心情澎湃起伏,我的血脈汩汩躁動。這一切漫長的等待,在折磨我這么多年后,就在今夜,要畫上句點。這一刻,我居然不是懼怕的,而是期盼的,更是雀躍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