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原里野草綿延連天,懷幸抬頭,一條棕色鬣狗敏捷地躍過草浪,隨著風,和冉冉高升的金烏灑下的萬千光束一道撲向十九。
十九彎腰撫摸鬣狗的腦袋,金色光芒被她所阻,空出長長的人形黑色陰影又重新匯聚,涌動在草海上,闖入懷幸的眼中。
她步履未停,劃開草浪來到十九的身邊,野草長過鬣狗的腦袋,她一靠近,它就豎起耳朵警惕,露出森白的獠牙威脅,懷幸肩頭的老鼠億億怕得直接爬到她的頭頂,抓著卷毛死也不撒手。
十九默然無言,拍掉身上的草葉,整理好衣服的褶皺,便帶著鬣狗繼續(xù)前進。
懷幸眨了眨明亮的眼睛,抬腿跟上,這回和她分站左右。
她們從赤日穿云的金光萬丈走到日落西山的殘陽如血,風中攜帶的溫度自溫暖轉(zhuǎn)為冰冷,離開草海,一座小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上,周圍有幾棵干枯的老樹,再遠便是滿天地的凄清,蕭瑟與孤寂。
懷幸心中疑惑,這就是目的地?
這間木屋內(nèi)空間很小,堪堪容納兩到三個人起居生活;屋子是用榆木頭搭建,頂上壓著枯野草。這木屋徒有房形,將將擋風遮雨,既無窗戶也無床灶。
懷幸發(fā)現(xiàn)門邊的木頭縫隙有許多枯敗的小花,正看著,十九過來把小花全拔了扔外邊,她盯著滿地的枯萎花朵發(fā)怔,約莫三分鐘后才緩過神,轉(zhuǎn)身走向那些大樹,過會兒抱著幾十朵鮮艷的花朵來,一絲不茍地插入木頭罅隙里。
做完這一切,十九便去收拾掛在樹上的熏肉,全程不和懷幸交流半個字。日頭完全沉沒,青蒼的天空不知何時浮出抹月牙,四方天際濃稠的黑暗侵入中空,夜色深沉如墨,細碎的繁星光芒微弱。
十九待天黑直接進屋關門,懷幸在外邊吹了會兒冷風,目光挪向鬣狗,這家伙可比它的主人冷淡多了,無論她如何誘導都不肯應一聲。
“她怎么不讓你進屋?”懷幸表情夸張,“你看我家億億都是在我懷里睡的,是吧?”不等老鼠回答,她語氣無奈,“唉呀,我應該理解的,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么好?!?p> 鬣狗趴在門前閉上眼睛,擺明了不想和她多說。
懷幸可不會被這種程度放棄,大咧咧地坐它身邊,嘆了聲:“生活在這兒很無聊吧?無聊是其次,重要的是會變得沒有見識,你知道我是誰嗎?我是誕生在這片土地的偉大創(chuàng)世神,相信你已經(jīng)察覺到我身體與眾不同的能量,那是神的印記,知道它是怎么來的嗎?我跟你說哦……”
二十分鐘后。
“砰!”
門板卒然傳來撞擊聲,十九憤怒的聲音緊隨其后:“你要是再說話,我就撕爛你的嘴!”
懷幸眼神無辜,看四周徹底暗下來,繁星璀璨,便伏下身子移到鬣狗旁,低聲說:“你要不要說說自己的名字?不說我就要猜嘍,是的話‘嗷’一聲。大黃、大棕、大黑?小黃、小棕、小黑?汪汪?飛飛……”
夜深了,荒野里響起蟬蟲鳴叫,十九睜著眼面無表情望著屋頂,聽著外面被刻意壓低的絮叨聲。
“但是呢我會理解螻蟻的,你不懂沒關系,跟我學,‘神’該怎么叫喚?嗷~記住我的調(diào)調(diào),是偏高的,持續(xù)時間有一點五秒,但在某些場合要變調(diào),一級尊敬場合‘嗷~’比剛剛的多了零點三秒,拉長音是為了尊重。
“你是不是奇怪在句子里怎么叫喚,比如‘我的神,我的生命之光’,是這樣叫的,‘嗷~~嗷~嗷、嗷~~~嗷!’,聽懂我的情緒音調(diào)了嗎?重點強調(diào)‘我’的這個主體,因為你要表明忠心嘛……”
已經(jīng)七個小時了。
十九握緊拳頭,冷著臉重重摔開門,只見那個卷毛女孩用著和鬣狗一樣的姿勢趴地上,見門被打開,扭頭“嗷”了聲。
鬣狗猛地從地上躥起,垂著腦袋耷拉著耳朵表情可憐,好像在告訴十九不是自己吵她醒來,它從頭到尾半個聲兒都沒有,旁邊的家伙就是能說七個小時!算上她的老鼠同類。
懷幸起身拍拍鬣狗的腦袋:“向她展示你的學習成果!”
鬣狗不敢吱聲不敢動作,十九抿了抿唇,瞪她一眼帶著鬣狗進屋,嘭的聲關緊門。
現(xiàn)在屋外就剩懷幸一人,以及困得直打哈欠卻不敢睡覺的紅老鼠億億。
她重新坐好,兩手搭著膝蓋,凝望漫天繁星燦爛:“這地方不錯啊,十地沒有被開發(fā)的地方蠻多的,資源說起來也有,只是能量消耗得快。
“修士所修能量占百分之五就勉強了,更多的是工業(yè)產(chǎn)業(yè)消耗,歷史記載舊世界就是因為資源消耗無幾而引發(fā)災變崩潰。舊世界沒有能量修行,使用的是自然資源,生命死亡率也高,貌似整個十地人口最多時還不如現(xiàn)今的北域,但科學技術領域成就很高,所以自然淘汰的物競天擇對社會發(fā)展有好處?
“假使舊世界使用的暗能量,新元用的是存于表面的能量,舊世界存在七千多年,新元只有一千,用一千年時間追上七千多年的科技水平,總得付出代價……”
“砰!”
門被打開,十九近乎咬牙切齒:“進來?!?p> 懷幸對她露出大大的笑容,如愿躺在木屋里的草席上,望著屋頂垂落的草莖草葉:“你住在這里很久了嗎?”
“閉嘴,既然進來了就老老實實睡覺!”
她說完,看見卷毛女孩背過自己,果真沒有再叭叭,木屋里瞬間安靜,屋外的啼鳴與風聲,屋內(nèi)不可察的呼吸聲,木屋如同往常融入荒野里的清寂中。
十九擰了擰衣角,冷聲道:“你還想說什么?”
話落,那女孩迅速轉(zhuǎn)身,滿目歆然:“你叫我問的哦,我可沒有逼你,萬一……”
“說不說?不說閉嘴!”
“我想知道你的力量怎么來的?”懷幸立刻說道,十九沒有指引之神,身子也瘦弱得厲害,沒經(jīng)過訓練,怎么擁有那種能力?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測。
十九默然少頃,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在考慮是否回答,最終還是選擇吐言:“離開村莊后我想去大城市,但是太遠了,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,我希望自己擁有非凡的速度,可以快速到達城市,帶著人去村莊告訴所有人是畜牲的罪。某天,我忘記是具體哪天,當我醒來后就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有了超凡的速度?!彼蠹s覺得這種解釋像個敷衍地謊,便緊接著說,“愛信不信,可以睡覺了。”
“你覺得這種能力是殊瑪贈予的嗎?”懷幸詢道,可以確定是“言出必靈”了。
“哼,我信祂時祂無論如何都不肯顯靈,我不信時倒是有用了?這殊瑪是犯賤么?”十九輕蔑道,“這只是我不知道的奇跡?!?p> “哦……”她頭次聽見有人這么罵殊瑪,還是半生人,聽著真舒坦!
十九說完這個就閉上眼睛睡覺,看樣子,懷幸若不知好歹出個聲,她真能被氣到暴走。總歸是問清楚了,懷幸慢慢闔眼,思考“言出必靈”,幾天前小稚果就告訴過太經(jīng)復活的事,那么,只要有強烈期望,就會實現(xiàn)愿望?
未必,單看全南境渴望人類現(xiàn)世的樣,這人類怎么也得冒出個千個萬個。且實現(xiàn)“言出必靈”的是誰?會是玄度能量么?
思忖著,她的意識忽然墜落無盡黑暗之地,到處看不見任何東西,意識仍感下墜,失重感那般清晰,好像隨時會粉身碎骨。
突然,她看見了即將墜落的地面,那里鋪著血紅色地磚,大灘大灘血跡里站著個人,她越靠近,那人就仰頭幾分,最后直直與她對視。
懷幸瞳孔緊縮,那個人是她!
“她”筆直地站著,仰面與她平視,眼中全是憐憫,嘴角上揚,盡為嘲諷。
她們間的距離越來越近,站在地面的“懷幸”張開雙臂,而墜落的懷幸無法動彈,看著自己的臉,詭異且恐怖的感覺漫上心頭。
相近時她愈能看清全部,看著和自己的臉相撞,看著對方七竅流血,五官扭曲,卻還沖她笑,破爛的嘴唇動了動,用口型做出兩個字:懷幸。
懷幸猛地睜眼,坐起身大口喘氣,揉揉眼睛里的霧氣,恐懼還旋在心胸沒有彌散,是她帶給自己的恐懼。
“你……”十九怒聲出口,旋即安靜,看著她聲音平靜,“有什么事?”
“啊?沒、沒有。”她重新躺下去,是因為探索玄度才做噩夢,還是意外?
十九垂著眼瞼,躺在草席面朝她闔眼。
屋外風聲累累,懷幸有些杯弓蛇影,惴惴不安地閉眼,深深呼吸,再次嘗試深層次探索玄度能量,堂堂主神可不會因為噩夢就嚇到。
然而這次她卻什么都沒有探索到,修煉這么久,和玄度產(chǎn)生的聯(lián)系盡數(shù)斷裂,這天地間好像從未有過玄度,甚至,她都沒辦法使用它。
因為探索的舉動惹怒了它?
后半夜里,懷幸嘗試任何辦法都覺察不到半點玄度能量,只好先放棄,思考了會兒那個可怕的夢,夢中的自己要傳達什么信息?為什么叫她的名字?
她體內(nèi)的恐懼已經(jīng)消失了,想了想,噩夢若真為玄度能量所造,多半沒頭沒腦,怎么恐怖怎么來,思考寓意簡直浪費時間。
再躺下去實在難受,懷幸正欲起身,忽覺濃濃睡意襲來,只道定然不對勁,匆匆叫出鬼肆看著現(xiàn)實世界就沉沉睡去。
起先她什么都看不到,夢中回響著誰人哼唱的小曲兒,聲音似曾相識,卻說不出具體是何人發(fā)出。那人哼著小曲兒,哼著哼著就開始說話,她覺得這語調(diào)像是哄孩子,驀地想到妖北泠,莫非是在北域?qū)嶒炇业娜兆樱?p> 又要回味過去嗎?真煩!
雖然妖北泠是她的母親,但她說過不可能很快接受,現(xiàn)今再看回憶又如何,也無法改變她的想法。
后來,哼唱的小曲被優(yōu)雅動聽的琴聲替代,聲樂裊裊,滌蕩心塵,符音躍動于神識間,萬分熟悉,腦中才冒出制衡者的名字,眼前迷蒙光暈倏然彌散,冷白的光刺得她不得不閉眼,聽著琴聲慢慢睜眼。
眼前撫琴的少年容如天上仙,姿若花間王,形容絕色,萬般風雅。
制衡者……懷幸抿唇定住心神,是魔孌。
相比制衡者,魔孌除卻能力半分不像處變不驚的神祇,扭頭見著她,也不彈琴了,笑著說:“你皺著眉做甚?小小年紀有何憂愁的?”言中盡是愛意。
是絕對不可能發(fā)生在自己身上的場景,懷幸郁結在心,此刻她應是那名叫做幽邶的生靈,做為魔孌唯一喜愛的孩子,有著普通人得不到的待遇。因自己精神中有幽邶的意念,夢到和魔孌相處的朝夕不足為奇。
她討厭魔孌,同時控制不住親近祂,張嘴就說話,發(fā)出來的聲音模糊不清,心中一驚,想到魔孌方才說自己小小年紀,難道她連話都不會說?神不是出生就會說話的么……幽邶和魔孌同源,不是神嗎?
她煩惱自己不能說話,沒法借幽邶的身份傷害魔孌,難免有些郁悶。魔孌瞧見她的樣子更加開心,手指點點她的眉心:“好啦,過幾天就能說話,有什么都可以告訴我,現(xiàn)在我們看看這個。”
魔孌伸手將她抱入懷中,放到腿上坐好,懷幸可以很確定幽邶此時是個嬰兒,要打架的斗氣消了大半,一方面因為魔孌的主動親近,她精神之中原本被牢牢壓制的情感重新涌出,身體依著本能靠近祂。
百萬努力毀于一旦。
啊!好煩!
懷幸還在糾結,見魔孌手指輕動,她的面前就出現(xiàn)幅涌動的星空,星空漸遠漸小,宇宙全貌展露無疑。
很快,這幅宇宙生機圖被涌動的能量代替,入目所及,此方世界唯有或晶瑩或灰暗的能量,如山如川,似河似海,轉(zhuǎn)瞬間幻出萬千變化。方寸間的能量即是無窮小世界,從無至有,首子誕天地,只消瞬息,生命便灑滿天間。
魔孌握著她小小的手,柔聲道:“我們繼續(xù)昨天的學習,關于生命?!?p> 祂說話時,懷幸發(fā)現(xiàn)面前的能量圖變成十地形狀,以慶加山脈為首的幾條山脈能量海很明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