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深深的怨恨這個男人,同時無法自拔的對他產(chǎn)生恐懼,就像此刻,她的身體被束縛,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走近,她知道自己又將面臨懲罰。
男人手里夾著手術(shù)刀,看她的眼神猶如觀賞件瑕疵許多的藝術(shù)品,提刀慢慢從她的額頭劃下,鋒利的刀刃瞬間變得滾燙,燙得血肉滋滋響。他的聲音溫柔如夢:
“不聽話的小東西,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上我大開眼界,嗯?知道你浪費我多少時間與精力?好歹給我個激動的機會。痛嗎?即使這樣也不長記性,得使出其它懲罰……”
“別說了,別說了!”
懷幸逃似的進屋,重力關(guān)緊屋門,發(fā)出砰的響聲。她背靠門板,胸膛劇烈地起伏著,看著從窗外透射進來的明亮陽光,只覺得刺眼無比,好像實驗室永遠(yuǎn)不會關(guān)掉、永遠(yuǎn)監(jiān)視著她的無影燈。
她慌慌張張又唯恐不及地來到窗前,顫著手拉住窗簾,這里頃刻失去光明,僅存的光線灰暗陰沉。后知后覺的,她感到恥辱,眼睛殷紅,憤恨地盯著門板,應(yīng)該此刻沖出去殺了他,不,那樣太便宜了,得讓他生不如死。
這樣想著,她卻維持站在窗邊的動作,整整一天沒有動過,直到被拉長的吱呀聲打斷她的思緒。
小鎮(zhèn)的夜晚明亮且寧靜,清朗的月光從窗簾散進屋中,開門聲擾亂靜默,空氣中飛旋的灰塵顆粒被氣流沖遠(yuǎn),門外的黑暗慢慢延伸到她的腳邊,懷幸猛地激靈,往后退卻碰到墻壁。
來人從黑暗中掙脫出來,輕手關(guān)上門,微笑著看她:“小幸這么躲著我,就不怕我會傷心么?”訣弦慢步而來,躬身撫摸她的臉龐,“這么多年的感情,不可以說忘就忘。”
懷幸身體緊繃,咬牙切齒:“滾開?!?p> 訣弦沉默少頃,聳肩嘆息:“罷了罷了,我不是來責(zé)怪小幸,我想親口告訴小幸,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完美?!?p> “真的嗎?”懷幸漸漸放松,澄澈的眼睛里充滿了希冀,像苦苦等待得到長輩夸獎的小孩,所有的努力只為此刻,聽到那句比無數(shù)榮耀都重要的嘉許。
“當(dāng)然,我的小幸無與倫比?!?p> 訣弦眼含笑意,目光和女孩對視時覺察異樣,“你怎么了?”
似乎這個世上全部的希望成為現(xiàn)實,再也不用為任何東西拼命努力,懷幸的表情安然享受,眸前覆著層氤氳,嘴角勾起愜意的笑容:“我在高興啊,我那樣厭惡痛恨你,又如此渴望你的認(rèn)同。我得到最重要的回答,是你告訴我的,你的說法必然是唯一的標(biāo)準(zhǔn)?!?p> 訣弦垂著眼皮,向往又歡愉:“小幸,你讓我深切的感受到意外,你站在世界頂端,俯視卑微的螻蟻們。我知道你還會創(chuàng)造更多不可思議,只有你能做到。”
“從未想過能否擁有這般高超的評價,我果真厲害。那,要不要和我一起?”
“這是我的榮幸?!?p> 懷幸仰著臉,親昵地捧住他的手,眼睛里是濃濃的歡喜。就在那刻,四周黑暗如決堤涌來,霎時間,他們的周圍只有綿延望不盡的墨色。
區(qū)域里,潮膻的腥味濃烈地刺激鼻腔,訣弦有瞬間的迷茫:“這是哪里?”他向前走,懷幸卻先他一步,領(lǐng)著他穿越黑暗。慢慢的,他看見一棟棟巨大的建筑,在黑暗中散發(fā)著幽紅的光芒,越近,數(shù)不清的凄嚎傳入耳中,聲如裂帛,好像萬千厲鬼被鞭笞被烈火炙烤,駭人驚魂。
訣弦腦中冒出“地獄”兩字,傳說地獄中便是暗無天日,極惡極穢之地。他立即定住精神告訴自己那是沒影的事,正要詢問懷幸,卻不知她何時消失,到處都沒了蹤影。
“小幸?”
他握緊拳頭,失聲呼喚。
空間里響起小女孩空靈清脆的話語,聲似歌謠幽幽渺渺。
“太多太多討厭的人存在,都沒精力判斷他們究竟是真悔改還是虛情假意。嘻嘻,創(chuàng)造出的怪物哪有人聰明,你就做這學(xué)校的校長,幫我好好審判他們。”
視線里,數(shù)條粗壯的觸手朝他伸來,訣弦無力地跪倒在地,雙眼無神地喃喃著:“小幸,小幸……”
*
古堡往上的樓層也是個不錯的觀賞風(fēng)景處,雖沒有看臺那般視野開闊,四方盡收眼底,但從窗戶遠(yuǎn)望去,蒼郁挺拔的青峰犬牙交錯,山腰處籠著圈白茫茫的迷霧,飄飄渺渺,宛如仙境,各種飛鳥成群逐隊穿梭在云霧里,有種現(xiàn)實寧靜之美。
俞曉此刻凝視著,心情沒有絲毫舒朗,那位貴客訣弦失蹤了,盡管他看起來游手好閑,并且俞曉堅定認(rèn)為此人就是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募一铮茉诎谞肷磉吜粝?,多次出言不遜還能安然無恙的,能力如何不論,地位必然是高于他的。
這樣的人來采星鎮(zhèn)一夜間失蹤得無聲無息,他得負(fù)全責(zé)。采星鎮(zhèn)常年有人失蹤,傳說是老祖宗顯威,俞曉認(rèn)為拿這個上報還不如考慮有沒有寫遺書的機會。
窗外的冷風(fēng)一吹,他嘆口氣,慢騰騰地下樓,發(fā)現(xiàn)懷幸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沙發(fā)上,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他。她的坐姿端正,兩只手貼著膝蓋,今天穿了件黑紅色的西裝,披風(fēng)的長度剛好到腰。
俞曉眼神復(fù)雜,設(shè)計師的審美沒問題,主神穿著也好看,但他還是決定被解雇前辭退設(shè)計師——就不能給件常服?!
“怎么了?你看起來心情不好?!睉研业穆曇魶]有感情,坐在沙發(fā)上時都是事不關(guān)己漠不關(guān)心的表情。
俞曉對于這種關(guān)心適應(yīng)良好,起初他還擔(dān)心對方會說“心情不好就去死”這種話,事實證明她只是單純的問候。“沒有,小姐有見過昨天來的那位訣弦先生嗎?宴會結(jié)束后我送他進屋,今天早晨去檢查時發(fā)現(xiàn)他人不在,”頓了頓,“他的東西都好好地擺在桌上。”
“失蹤了嗎?采星鎮(zhèn)挺多人失蹤,他運氣真好,剛來就中大獎?!?p> 俞曉哭笑不得:“這種事情只是傳聞。況且小姐也不會相信有凌駕能量之上,在大臣和小姐同在的情況下使鬼差神的東西存在這種事吧?”
懷幸挑眉,眼神向旁移,喚道:“爸爸?!?p> “大臣?!彼B忙行禮,默算人生倒計時。
白犽穿著寬松的休閑服,乜乜著眼:“說具體?!?p> 俞曉冷汗直流,將訣弦到達(dá)古堡后的所有行動一五一十稟告,直到今天早上因為給汽車加油的事兒要找訣弦拿鑰匙,敲門半天不開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人不在,四下尋找,毫無蹤跡。他沒有說老祖宗收人的事,想必剛剛聽得非常清楚。
白犽表情冷冰冰的,問懷幸:“你認(rèn)為這怪談?wù)鎸嵈嬖凇!?p> “存在的話不顯得我太沒用了?”她似笑非笑斜了眼俞曉,想了想說,“采星鎮(zhèn)是特殊能量場,轉(zhuǎn)化能量增力保護罩,看起來很完美,可惜這世界沒有那么多完美的事物,它能帶來強大的保護罩,千百年無人可破,自然會有意想不到的副作用。爸爸講的故事,萬物有靈,誰會心甘情愿保護區(qū)域而不收取利息?”
解釋合理,白犽?yún)s沒有回答。空氣沉默著,傭人安靜有序地端來早餐,懷幸說:“這個訣弦對爸爸很重要嗎?”
“是顆順手的棋子,但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?!彼麪科鹚氖肿呦虿妥?,“吃飯吧,吃完我們?nèi)ド⒉??!?p> “還要我吃?”
“……不用,可以在旁邊看著?!?p> 等父女倆散步罷就朝書房走,俞曉在后看得心驚膽戰(zhàn),是不處罰他了?大臣果真是個明鑒公正的人,得更加忠心認(rèn)真地辦事才能回報!
白犽的書房有施過術(shù)法,不需要傭人打掃,每時每刻窗明幾凈。懷幸能跟著進來蹭書自然是高興的,新奇地打量書架,盤算要先看哪一本。每排書架都整齊地擺著同類型書籍,從厚度到高度依次排列,她頭次見這么齊齊整整有秩序的擺放,感覺相當(dāng)舒服。
“小幸,過來?!?p> 聞聲,她穿過書架去尋白犽。書房里燃著熏香,香味清淡冷冽,香煙繚繞若隱若現(xiàn),她看見白犽手里捧著書站在飄動的煙霧中,容貌被柔化幾分,直步向前的墻壁中窗簾拉開著,朦朧的光被窗格分成幾束灑進來,讓男人變得虛幻起來。
懷幸其實覺得,真的得有個男人當(dāng)?shù)脑?,起碼要有白犽的容貌和才能。
“爸爸,怎么啦?”
“這本書拿著,”白犽把手里的書給她,手指劃過書腰慢步向前,食指一勾又抽出一本,“還有這個,先去那邊看?!?p> “嗯,好?!彼c點頭抱著書回到書桌,翻開去瞧,如封面所示,是本關(guān)于高效分析商業(yè)市場的書。
翻了幾頁,她眼中浮出驚訝,連忙粗略翻看,這本不是新書,上面幾乎每頁都有工整地筆記,寫不下的就貼著便利貼,有對記錄內(nèi)容提出新的見解,有糾錯書中的分析,還有增加新的案例。
懷幸指腹撫摸那字跡,全是用鋼筆所書,筆走龍蛇,鋒利盡顯,是很多年前寫的,卻仍然透著強大的氣勢,不用想,就知道是誰的杰作。
她去看另一本,同樣有寫著筆記??粗@兩本書,懷幸不由心情復(fù)雜,聽見腳步聲,回頭看白犽帶著三本書放桌上:“有些時間了,但道理不變,很多知識是有用的,就先從這里開始,有不懂的問我?!?p> “你,要我學(xué)這些?”
“嗯,”白犽抿了抿唇,看著她說,“小幸的自學(xué)能力不錯,但能看出來彎路不少。說實話,上命已然成功立足,也有著運行順利的管理系統(tǒng),可是很亂,由上一次的變故就能看出當(dāng)重大事件發(fā)生,只靠親近之人和動蕩的信仰顯然不足以驅(qū)使龐大的世界齒輪工作?!?p> 他翻書指著其中一頁:“情況相似,小幸可以好好看看。上命重要管理部門全部由小幸擔(dān)任,這在某種程度壓制了因融合管理系統(tǒng)帶來的多數(shù)潛在危險,但是耗費的精力是多個部門主管加起來的十倍,我們需要更簡單的方法?!?p> 懷幸咬著唇角,盯著書,注意力全在他白皙的手指。如果說建造鋼鐵帝國是因為她的既定意識能帶給白犽更多利益,那么現(xiàn)在呢?完全沒必要教授她這些東西啊,怎么看都是吃力不討好。
這個人,好不理解……
她動了動嘴唇,最終選擇沉默,直覺出言詢問會破壞這種關(guān)系和氛圍,她并不討厭現(xiàn)在這樣。
“我記住了,上次確實是個教訓(xùn),我還在摸索當(dāng)中,爸爸的話簡直讓我醍醐灌頂。我有個問題,秉持著平等理念的上命,若處在管理位置,首先是要有這種思想才對吧?”
“未必,小幸要清楚這點,上命已經(jīng)度過擇思想收人的階段,它是座新興世界,非某種以憤世嫉俗而存在的組織,不過不是拋棄原有理念,相反,必須時時刻刻謹(jǐn)記。小幸最近是淡化這種理念的存在嗎?千萬不要高估民眾的記憶力,只有當(dāng)平等理念深入人心才不用當(dāng)作口號,否則會倒退……”
懷幸對于白犽的迷茫疑惑正是從那天起,她學(xué)到很多東西,卻完全不明白他這么做的用意,那個時候,她以為自己永遠(yuǎn)都不懂。
書房中冷冽清香飄散,外界陽光怡人,屋中氣氛安寧。白犽翻書時無意抬眼,坐在對面的孩子此刻正歪著腦袋對書中內(nèi)容皺眉,她容貌還沒有脫離稚嫩,任誰看都只是個小孩,在這方情與色完全籠罩整個年齡階段的世界,仍然被定義為小孩。
他露出淺淺的笑容,慢慢收回視線,紙張間有股楠木書架的幽然香氣,淡淡的,靜心細(xì)嗅方能覺察,在漸漸移來的陽光中,散發(fā)著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