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姐姐，你不要生氣，大人就喜歡這樣貶低人，姐姐才不是什么廢品，姐姐是最好最厲害最偉大的人！”男孩的聲音堅定，充滿不可撼動的力量。
“我當(dāng)然知道我好，我也沒有生氣，這些討厭的人遲早得死，我只是不高興你干嘛那么受委屈的樣子?！迸r不時咳嗽幾聲，聲音嘶啞。
“因、因為我們是親人啊，也是最好的朋友，我不喜歡他們那樣欺負(fù)姐姐，他們太討厭了?！蹦泻⒐緡亷拙淅悟}話，轉(zhuǎn)而說道，“我會被姐姐影響，姐姐也會被我影響，這不就說明我們是關(guān)系最好的人嗎？”
“我不高興你也會不高興，你這樣也很讓人討厭，這不是讓我只能開心嗎？哪來那么多值得笑的事？”
“比如——遇到姐姐？對我來說是最快樂的事，雖然我們不是從一個實驗艙出來，但我還是喜歡和姐姐在一起，說說話，我喜歡和姐姐說話，姐姐的聲音特別好聽，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！”男孩的聲音總是充滿歡樂。
“你……不說我也知道，我又不是感受不到?！?p> “啊，姐姐老是臭著臉，我還以為姐姐不知道，只有說清楚才行，如果說了也不信，那就每天和姐姐在一起，讓姐姐看見?！?p> “我哪里有臭臉！你再說我就不和你說話了！”
“沒有沒有，姐姐天天開心，笑口常開?！?p> “我沒有！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聲音越來越遠(yuǎn)，已讓人聽不真切，模糊的回音散去后，四方重歸寂靜，懷幸緩緩睜開雙眼，天穹重新幻化出一層血紅眸子構(gòu)筑的屏障，怨恨地盯著她，目眥欲裂。
她從血灘里坐起，不記得殺光血紅眸子多少次，屏障又重新構(gòu)筑多少次，記憶在精神如遭電擊的疼痛中混亂，她眼中帶著迷茫，喃喃喊了句“小影”。
坐了許久，她才慢吞吞的回過神，想到自己是要離開此地的，但忘記為何這般做，某種應(yīng)該刻骨銘心的感情在痛楚中煙消云散。
記不清理由，就很難有堅持下去的動力，意識深處總有許多聲音告誡她安安靜靜的才是好孩子，她不想做好孩子，但會聽自己的話，如果她是這么想的，不需要搞懂潛意識、第六感之類的東西，照做總沒錯。她向來不會否定自己。
懷幸又坐了很長時間，方才著手身上的傷，又痛，周圍還冷，如果有父親的擁抱就好了。
父親？
她動作一滯，極度陌生詞匯，自己怎么會對這樣陌生的人產(chǎn)生向往？罷了，有母親就有父親，偶爾幻想這樣的空白位置，也沒什么。話說回來，她的母親是——
懷幸仰頭，凝望無數(shù)血紅眸子——是它們。
無盡的黑暗空間安靜至極，懷幸治愈不了傷口，只能躺著讓它們自行痊愈，愜意地闔上雙眼，似睡非睡間，忽有熟悉的能量并入精神，一段段色彩暗沉的畫面躍入腦中。
“偉大的神祇也就是我順路救的嘍，想走就走唄，雖然我又返回去拿了兩套衣服，還因為你們變得又困又累，但有什么辦法？遇到不是感恩戴德還不明說的人能怎么辦？走吧走吧，為什么不走？是不是崇拜我？那破格提拔你們做信徒?！?p> 她坐在石板上，一面說，一面偷瞄那二人幾眼，哼哼唧唧滿不在乎。
少女直勾勾地盯著她，殺意流轉(zhuǎn)。她身旁的少男懵懵懂懂，不住地環(huán)視四周。
三人之間詭異的沉默著。
懷幸大抵覺得沒希望了，就起身準(zhǔn)備走，少女忽然叫住她：“為什么救我們？”
“偏不和你說，你管我？”她抬起下巴哼了聲朝原野走。
過會兒，察覺那兩人追上來，她滿臉哀怨，喃喃道：“真是沒用的魅力，一點用都不頂，就知道讓人崇拜本神，太差勁了，咦～好嫌棄……”
男生追上來擋在她前面，鄭重地鞠躬：“我不明白，不過事實是這樣，所以萬分感謝你的相救！”
少女走上前，想了想說：“你會想要聽我的名字嗎？”
她立即明白，說：“我早就起好了！你叫伽漓，他就叫伽洵……”
伽漓？伽洵？
伽漓……
懷幸猛然睜開雙眼，不，不對勁，為什么她能感受到伽漓的精神能量？
被遺忘的記憶重浮腦海，她眉頭皺起，若是她死了，伽漓姐弟兩人絕不會活著；如果這姐弟死去，不管是誰，她都能感受到，現(xiàn)如今只有伽漓的精神能量，卻沒有伽洵，而她切切實實有意識，莫非她沒有死？！
懷幸立馬站起來，仔細(xì)回想快速流失的記憶里的所有細(xì)節(jié)，魔孌監(jiān)視著她，自然知道她將心臟放入生命之脈，與十地同生同死的事，祂不會任由她出手毀滅十地，自己的結(jié)局很可能是不死不活。
她看向由血紅眸子構(gòu)成的天穹，嘴角緊抿，可是記憶在消失，過不久她一定會忘記，這次是伽漓的精神能量喚醒她，上次是小稚果的聲音，她記不住多久，必須盡快解決！
懷幸心思凝重，向前跨出一步，變故突生，只見以她踏出的右腳為中心，深灰色的光極速蔓延，頃刻就填充整個區(qū)域，連那血紅眸子也被覆蓋，沒有眸子做參考，區(qū)域的大小更讓人眼暈?zāi)垦！?p> 依然是窒息般的安靜，她再往前走，區(qū)域不再發(fā)生變化，蹙額思量間，察覺身后有異動，驀然回首，瞪大了眼睛。
身后，一個似極幽靈的少女端端站立，渾身散著微弱的白光，令她驚訝的是，這少女的五官容貌與她如出一轍，就像她的精神離體成形。
少女啟口，吟唱曲子，曲調(diào)悲涼凄清，使人肝腸寸斷。懷幸頭痛得緊，欲上前解決這少女，卻見從少女的身上誕下四團(tuán)白光。她再一眨眼，那白光就變成四個嬰兒，模樣才是剛出生不久，身上還拖著臍帶，臍帶另一頭正在白光少女的小腹。
懷幸迷茫地望著爬向自己的嬰兒，厭惡與恐懼齊上心頭，她怔怔地后退，忽而坐倒在地，爬得最快的一個嬰兒已經(jīng)來到她的身邊，抓著她的手臂咬下去。
僅僅一小口就讓她如遭火鞭，撕心裂肺，其余幾個嬰兒也紛紛爬來啃食她的身體。
懷幸喘著粗氣，緊閉眼睛，意識深處有兩道聲音在爭執(zhí)。
“不惜一切喂養(yǎng)哺育他們。”
“可是好痛?！?p> “做錯的事要在此處彌補(bǔ)贖罪。”
“好痛，不想?！?p> “這是應(yīng)該做的?！?p> “不想做，我一點也不想。”
要怎么做才好……
*
一路飛雪飄揚(yáng)，縱然災(zāi)變停止，但做為能量源頭的懷幸仍然影響著區(qū)域，列車“嗚嗚”駛過時，鵝毛般的大雪裹挾著雨絲，頃刻就讓天地白茫茫一片。
寒氣與細(xì)碎的雪花從半開的窗戶里灌進(jìn)來，窗邊的桌子上積著薄薄一層雪。藍(lán)爾莎坐在窗旁，指尖凍得通紅，她望著窗外掠過的雪景，雙目放空，在思考著什么。
忽然，她渾身一顫，赫然扭頭看向床上熟睡的女孩，暗自松了口氣，嘴唇抿了抿，將車窗拉下，車廂里漸漸溫度回暖。
星缺打了盆熱水，將毛巾浸濕，認(rèn)認(rèn)真真給懷幸擦手。藍(lán)爾莎看看他，眼神深邃，這趟高速列車上人數(shù)寥寥，是白犽專派，不過沒有直通泗啟的路，只能先轉(zhuǎn)到里林區(qū)。
大約還有兩天，列車就到站，雖然前幾天安然無恙，但不能保證一路順風(fēng)，絕不可放松警惕。她防范暗中無數(shù)看不見的敵人，亦防備這名烏世而來的男生。
懷幸不介意，或許是能力強(qiáng)大帶來的自信，又或許是被這家伙美貌迷了眼，還告訴其他人不用在乎那么多，但被教導(dǎo)的小侍忠心耿耿不會背叛主人的鬼話藍(lán)爾莎可不會相信，從前兩人沒有交流，這次朝夕相處數(shù)日，她相信能捉住這家伙的尾巴。
視線停留的時間不長，便收回去，星缺動作一停，手指動了動，將懷幸的手放回被窩，而后沉默著去倒水。
門開，沒走幾步就在過道里遇見洛棲，星缺視若無睹，對方卻用劍擋住他的去路，毫不客氣地打量，他回以平靜的目光。
洛棲歪了歪腦袋，收劍進(jìn)入車廂，將打包好的食物放在桌上，積雪化成的雪水順著桌沿滴下，她拿來抹布擦拭一番，才說：“趁熱吃?！?p> “謝謝，我不餓?！彼{(lán)爾莎起身走向懷幸，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。
洛棲坐在對面的床鋪，目光聚在她的身上：“如果你不照顧好自己，要怎么照顧她？靠——”她瞥了眼走進(jìn)來的星缺，“一個臥底？”
星缺頭也不抬，靠墻而站默然不語。
藍(lán)爾莎皺了皺眉，卻沒多說什么。
洛棲繼續(xù)道：“回去之后，若大人不醒來……”
“我相信大人會醒來！”她盯著她，情緒突然變得激動，話說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異樣，撇頭道，“大人不會拋棄我們。”
洛棲微微一怔，手指蜷起成拳，語氣平穩(wěn)：“外面在下雪，災(zāi)變的尾聲很長，大人這般驕傲的人，大概很樂意見到此景，她無時無刻不想讓別人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為?！?p> “的確很像大人會做出來的事……”藍(lán)爾莎喃喃，心向神往。
“你比我更先來到上命，這些天有猜測大人這般做的理由嗎？”
“理由？”她想了想，“大人正在做改變十地的事，她擁有強(qiáng)大的能量不假，但那些人所說憎恨鄙夷十地根本不存在，大人這么做，想來是十地某方面惹怒了她?！?p> 洛棲眼神顯得不可思議：“莎莎，大人就算會醒來，也不會是這一時三刻，你必須接替她的位置。我們能保證自己接受半生人，但無法保證半生人對南境保持善意，只有你接手才能將上命的意志傳遞?！?p> 藍(lán)爾莎面無表情：“你錯了，我認(rèn)為自己沒有完全繼承大人的意志，如果說要有人接替，惜惜很合適，她在學(xué)校被排斥過，但還是很喜歡同學(xué)。”
“寧惜？她此刻又在哪里瘋玩？”何德何能？其他人又何德何能？你敬愛的大人還做過什么？！
洛棲很想說出那些話，上命不是靠一個人建立，世界也不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，她感激讓自己出現(xiàn)在上命的懷幸，但這一路走來又非只靠懷幸，藍(lán)爾莎何必滿心滿眼里只有主神，她同樣可以有一番成就，而不是屈居小小的醫(yī)院，做著治病救人的惡心事。
她望著對面女孩天藍(lán)色的瞳仁，暗嘆一聲，起身離開車廂。
藍(lán)爾莎凝視著她出門，嘴角向下撇了撇，出身上命卻不尊重大人，比那叫停蘇的道貌岸然的男生還要討厭，都……想讓這些人消失。
不該建立上命的，大人的身邊為何出現(xiàn)那么多人？
她的注意力移到昏睡的女孩身上，俯身抱住她，曾經(jīng)認(rèn)為多遙遠(yuǎn)的距離，在這一刻消失，她們?nèi)绱丝拷舜?，如此擁有彼此?p> *
“莎莎姐？”寧惜牽住她的手，“幸姐姐叫我們?nèi)V場?！?p> 藍(lán)爾莎看著這新來的女孩，不動聲色抽手：“嗯，我們走吧。”言罷，率先走在前邊。
身后的寧惜眨眨眼睛，仔細(xì)觀察雙手，在衣裙上擦了擦，連忙跑上去抓住她的衣角：“莎莎姐你說幸姐姐會有什么事宣布？會不會是又來新人啦？好期待呀?！?p> 藍(lán)爾莎微不可察地蹙額，想來應(yīng)該不會，懷幸被之前的事打擊到，最近沒有出去，從何來新人？
可，若是真的呢？
一語成讖，當(dāng)她眼中神采飛揚(yáng)的少女打下響指后，現(xiàn)場果真出現(xiàn)三十多名孩童，瞬然間，她近乎崩潰，怎么會來這么多人？
他們不該接近大人，他們該永遠(yuǎn)消失！
藍(lán)爾莎忍耐再三，打算不看他們，眼不見心不煩。這時，寧惜提出要幫助這群人，若不答應(yīng)她，大人會不開心吧？
之后她被順理成章的推薦為教導(dǎo)那群人知識的人，即使不愿意，但上命樹里沒有人比她更合適，伽漓姐弟太兇，導(dǎo)致那群人看到就害怕；寧惜大字不識幾個，自顧不暇，小稚果提出幫忙，不過藍(lán)爾莎想，這人本就比其他人更受大人喜歡，若在此事插手，自己做的一切恐怕不會教大人記著。
她拒絕小稚果的提議，讓他專心修煉，三十來人成一班教起來不困難。她一邊教人識字，一邊琢磨如何這群人何時會離開，直到某天意外聽見幾個孩子小聲討論這些是不是真的。
“當(dāng)然不是?！彼蠓降刈叱鰜?，冷靜地告訴他們。
幾個孩子被嚇了一跳，年齡稍大的孩子反應(yīng)過來，狐疑地問：“是做夢嗎？我們吃的穿的也是假的？”
藍(lán)爾莎走入他們躲避的陰影處，沉聲道：“不是夢，但也差不多，我不能告知你們太多，認(rèn)真聽著?！币妿兹肆ⅠR嚴(yán)肅，她才說，“前些年叛變的低等人太多，致使高等人對低等人的信任大幅度降低。
“聯(lián)盟委員會中有大人不想矜矜業(yè)業(yè)的低等人因為幾個叛徒就遭誤會，于是通過能量研發(fā)出這場幻境。上命的統(tǒng)治者實為惡魔化身，拋出一系列誘惑條件測驗低等人對人類的忠誠，而我則被選為管理者，幫助惡魔測試?！?p> 她說著，神情悲愴：“我到底是低等人，不愿你們被誤會，年齡小的孩子沒有經(jīng)過教導(dǎo)，很容易遭惡魔的計策，我認(rèn)為這場測試不合理?！彼а?，盯著他們，“你們務(wù)必堅守本心，不被迷惑，請悄悄告訴其他人，不要讓高等人與人類失望?！?p> 幾人恍然大悟，男生忙說：“謝謝你告訴我，但是你泄露給我們，會不會遭受到懲罰，我們、我們可以抵住惡魔的誘惑！”
藍(lán)爾莎溫柔地笑笑：“沒有關(guān)系，我認(rèn)為值得。如果有必要，請對我出手，讓高等人看見低等人的決心，讓他們知道你們與叛徒從來不是一起的?！彼ь^看天，“他們快開始監(jiān)視，我要走了?！?p> “嗯，謝謝你，我們絕對不會讓高等人和人類失望！”
那些話語被落在身后，她愜意地微笑，是值得的。
都是值得的，盡管大人因為此事暴怒傷心，盡管有人受不了自我了斷，盡管上命又冷清下來，但都是值得的。
“藍(lán)姐姐？”
有聲音打斷她的思緒，小稚果把手里剛摘的櫻桃給她，得意地笑道：“我明天就要走了，和姐姐一起欸，我們一塊離開上命！”
“走？”
“對！估計好久姐姐就回來了，我不回來，”小稚果說著正經(jīng)起來，語氣帶著憂傷，“以后我就不搶藍(lán)姐姐的時間了……伽漓姐和伽洵哥來之后我也沒有多少相處時間嘛，啊，不說這個了?！彼麅A身擁抱她，“謝謝藍(lán)姐姐照顧我那么多，到了北域我會很想念藍(lán)姐姐的，再見！”
走了嗎？不回來？
真好！
這一刻，她才覺得開心，眼前的男孩也沒那么令人嫌惡：“嗯，再見?！?p> 不止是小稚果，連伽漓伽洵兩人都要走。
都走了，真好，最好永遠(yuǎn)不回來。
可是……
為什么還要繼創(chuàng)建上命？
明明讓大人傷心，卻還要繼續(xù)，到底是為什么？
“大人，停下來，好不好？”
“藍(lán)爾莎不想再看見您受傷失落?！?p> “好不好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