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野中的草及膝高,風(fēng)一吹就翻涌起流暢的波紋,朝著遠(yuǎn)方舒展,一條有著深深車轍印的土路在草浪中若隱若現(xiàn)。
明媚怡然的氣氛將蒂昭心中的焦慮化解幾分,她正要順著土路向那處居住群去,忽聽一道粗獷的聲音:
“喂!你們兩個站??!”
二人聞聲齊刷刷轉(zhuǎn)身,見是兩個身材魁梧的義氿人,一副士兵打扮,其中一個邁著寬步子走來,腰甲發(fā)出悶悶的拍擊聲。
陽蒙迎上前,和煦地說道:“大人,請問有什么事?”
義氿人先瞧了眼蒂昭,然后才看他:“你們看著面生,從外地來?”
“是的?!?p> “最近小鎮(zhèn)的博物館遭盜竊,你們有在路上見過他嗎?”
陽蒙接過那張畫像,上面是個消瘦落拓的青年,他看了看,就說:“沒有,從未見過?!?p> “活捉有賞?!蹦腥司砥甬嫾?,“你們什么關(guān)系?”
“我們……”陽蒙看向蒂昭,眼神淌著按捺不住的期許,低聲說,“我們是朋友?!?p> 男人聳聳肩膀,沒說什么回到井邊同另一個人坐下。
蒂昭轉(zhuǎn)身向鎮(zhèn)子走去,陽蒙連忙追上,臉龐在陽光下泛紅,嘴唇輕輕收著。
“真稀奇。”
安靜許久,蒂昭自言自語一句,表情耐人尋味。
陽蒙忙解釋道:“我只是想這么多年……”
“這里的生活大約是新元五百年的狀態(tài),鋼鐵機(jī)械沒有普及,主要靠人力與牲畜?!彼袷菦]聽到,自顧自地繼續(xù)說下去,“再觀察觀察,可以確定世界的基本狀態(tài),說不定有類似神溯的能量?!?p> 陽蒙垂下眼皮,望著兩個人幾乎重疊的影子從搖曳的草影掠過,太陽沉得越深,影子被拉得越長。
在過去的三十年里有很多這樣看似永恒的時刻,踩著黃土路去上學(xué),在街道小販的呦呵聲中回家;長大后穿梭的無數(shù)個人山人海的場景,一遍遍往返荒無人煙的遺婪去研究……永遠(yuǎn)沉默著、沉默著靠近目的地。
到了地方,天也就黑了。
鎮(zhèn)子里不時傳來犬吠聲,越叫越兇猛。陽蒙找到一家旅館,敲了敲柜臺,打瞌睡的老板才不情不愿地半睜開眼睛:“住房???服務(wù)生晚了,自己收拾房間去。那邊是價格表?!?p> 價格表掛在墻壁上,按月得交定金。陽蒙摸摸口袋,東西全放在儲藏空間里,況且也不知錢幣通不通用,他說:“可以向老板打聽些事兒嗎?”
“滾!”老板罵了句,干脆回房睡覺。
蒂昭抽出一把刀,陽蒙忙抓住她的手,又急急松開,說:“也許我們能在外面得到些線索?!?p> 她沒有說話,徑直奪門而出。
街上顯得冷清,天剛剛黑,家家戶戶就閉門關(guān)燈,多少有些詭異感。
“喵~”
陽蒙扭頭去看,發(fā)現(xiàn)是只黑色的小貓,笑了笑,蹲下身沖它招手。
小貓也不懼人,叫了聲走過來,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背。他便將小貓抱在懷中順毛,對蒂昭說:“市長,你看?!?p> 蒂昭瞥了眼就沒再搭理,靠近一塊公告牌,眉頭皺起。
?。弁ň兞睿?p> 十地元?dú)v507年5月1日,一伙自稱傭兵團(tuán)的人盜取首領(lǐng)的王冠,品行惡劣,罪無可赦。
凡活捉者賞城鎮(zhèn)十座、奴隸千人;提頭顱來見者,一個罪犯一座城,奴隸百人。
——黑泉森林·事務(wù)處理
在通緝令的下方是六張人物肖像,蒂昭恍然抬手撫摸那些熟悉的面孔,眸光顫抖。
“市長,這個——”
陽蒙驚奇地指著另一張告示。
?。弁ň兞睿?p> 近日火山博物館被竊,追回失物者賞一千銀幣,活捉者賞一扇金幣。
元?dú)v531年1月27日。
蒂昭的視線回到英雄團(tuán)的通緝令,語氣沉重:“是二十四年前?!?p> 廟宇外。
懷幸趴在小溪邊,悠閑地晃著腿,手里握著樹枝一下一下往水里點(diǎn),喃喃自語:“要喝水嗎?淹死你,不喝嗎?渴死你……”
白蜥蜴生無可戀地閉上眼睛,努力寬慰自己,可能老天也覺得它這一千年活得太舒服,因此降下災(zāi)禍,誰能避得了天災(zāi)?
懷幸感到無聊,盯著它好一會兒猛地坐起,表情凝重,蒂昭親自去找,若是以后有結(jié)果了賴皮不叫她主神大人怎么辦?
這個家伙一定干得出!
她起身拍拍衣服,將樹枝折短些插在腰帶上,朝廟中走去。
白蜥蜴大驚:“你要進(jìn)去?”
“嗯?!?p> “關(guān)我什么事?!”
“你的小命在我的手中?!?p> 說話間,她看到神像后的通道,手中變出一把弩與小刀,又戴好箭筒才下去。
在冷氣撲面的通道里走了差不多三分鐘,眼前豁然開朗。
這是一條更為寬廣的通道,四面是明晃晃的鏡子,白澄澄的光芒似乎是自鏡面散發(fā)出。她從平臺跳下去,鏡中頓時出現(xiàn)無數(shù)個懷幸。
緊接著,鏡子里的她就變成各不相同的黑影,看體型男女老幼皆有。
懷幸朝著最近黑影伸手,黑影仿照她的動作手掌貼著鏡面。她立時收手,整理好衣物向前走。鏡子通道的長度隨腳步蔓延,白蜥蜴吐吐舌頭:“你不覺得恐怖嗎?我們回去吧?”
見人不答,它就又道:“萬一進(jìn)里邊,你就成個普通小女孩,慎重考慮。”
“邏輯不通。”懷幸慢騰騰地說,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鏡子通道里,“紙可能是亦嵐留的,但事件真實(shí)性有待考究?!?p> “你想找那個東西?”
“不找,等他們研究出來我再毀掉,才符合神的風(fēng)范。”她言道,“話說我又沒讀出來,你認(rèn)得字?”
白蜥蜴嘀咕著:“好歹活了一千年,總會點(diǎn)吃飯睡覺以外的事?!?p> “比如找死?”
懷幸步履不停,話音剛落,眼前所延伸的景物就變了模樣。幾乎同時,她向后看去,只見堆滿雜物的小巷,一只野貓躥上墻頭。
“想回去?已經(jīng)晚了?!卑昨狎嬲Z氣輕快。
“安靜點(diǎn),否則我現(xiàn)在送你回老家?!?p> 懷幸搖搖手,疑惑地內(nèi)視,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身為普通人根本沒有這種能力。她說:“你死了嗎?”
過了會兒,鬼頭才冷冷地回答:“我死過了,有層屏障壓制,無法出去?!?p> 她心有所思地點(diǎn)頭,警惕地走出巷子,一輛栓著威猛野獸的四輪車從面前駛過。往前看,石磚路上有很多這樣的車。街上行人不少,來來往往交談聲飄在獸吼里不絕于耳;路兩旁有著各種各樣的小店,一應(yīng)俱全。
懷幸看看時間與影子,朝著左手邊也就是東方而去。一路所聽所見,語言文字和十地?zé)o異,她找到一家報(bào)刊,瞅了眼最新書刊發(fā)行時期是十地元?dú)v497年2月1日,頓時在心中鄙夷紅夷沒創(chuàng)造力,一點(diǎn)也不如自己。
這時,她看見有人拿出錢幣付款,紙幣與硬幣都有,與十地一樣。
“小妹妹,一個人嗎?”
正觀察間,一道輕薄的聲音響起,她的左右被兩個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那嗄甓伦?。那說話的青年舔了舔唇,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。
懷幸抬頭看看兩人,搖搖頭,指著一只坐在書店門口的布娃娃,說:“還有我的娃娃,可以幫我取來嗎?”
那人手搭上她的肩膀,慢慢撫摸著,順著脖子朝領(lǐng)口里探,嬉笑道:“取來就跟哥哥回家,好嗎?”
“當(dāng)然可以!”她立馬點(diǎn)頭答應(yīng)。
青年沖另一個使眼色,然后去取布娃娃。
另一青年笑笑,抬手摸上她的后背,卻猛然察覺痛感,慘嚎起來,驚得行人紛紛投去目光。
這一切發(fā)生于電光石火間,在說話的青年離開后,懷幸速度極快地拔出小刀,看也不看刺向身旁青年的襠部,同時一只手取出弩,向那說話青年的腦袋射去,臨走不忘帶走箭矢。
等人們聽到嚎聲去看時,書店門口兩人一個捂著流血的褲襠面無血色,一個躺在臺階上毫無聲息,沒有人看見是誰動的手。
白蜥蜴被嚇得不輕:“你殺、殺了人?”它以為她只是開玩笑而已,是個性格不好的孩子,誰想……
懷幸在雜物堆上擦拭箭頭的血,無所謂道:“這算什么,我還干過你想都不敢想的事?!彼纯锤蓛舻募^,“這個世界果然沒有附加能力么?至少普通人沒有?!?p> “為什么?”良久,白蜥蜴顫顫地問,“你在濫殺無辜。”
懷幸抽出樹枝盯著它:“就是呀,你管我?管不著吧?氣死你?!?p> “你明明是主神?!?p> “加點(diǎn)前綴不礙事,是‘邪惡的主神’?!彼龑渲χ匦聞e在腰間,唱著歡快的歌兒,“我無惡不作,我十惡不赦,誰有希望,誰去失望;主神永不披盔甲……”
晃悠半天,直到日落懷幸終于得到些信息。這座小鎮(zhèn)名叫“羊”,位于十地帝國里偏僻的一隅,當(dāng)今帝國的統(tǒng)治者稱為國王,而實(shí)際掌權(quán)者是國師。
民間沒有關(guān)于國師的過多記載,只知祂與十地的年齡一樣,性情古怪,好食人血,每次出現(xiàn)必伴隨著紅色煙霧,是整個十地禁忌一般的存在,不可隨意談?wù)摗?p> 聽著左一言右一句的,懷幸想此地應(yīng)有附加能力,情況或許與南境相同,普通人不可使用。但這得具體調(diào)查才能確定。
同時,她露出羨慕的眼神,瞧瞧人家管得多好,都不能隨便說,怎么到自己這兒就不行了?
帶著滿腹悒郁,懷幸繼續(xù)在夜色里行走,想來異次空間有很多,和蒂昭兩個九成不在一處,是以不必拘泥于此,尋找線索是正事。
去見見這國師是哪個犄角旮旯里的跳蟲如何?取代祂,叫所有人聽自己的話去找。
或者綁架也行。
正思緒間,黑暗里突然沖出一人將她撲倒……
*
蒂昭緊抿著唇,凝視黑暗中的居民建筑,冷硬地說:“看來我們得去拜訪拜訪那位首領(lǐng)?!?p> 陽蒙沒有異議,心下思索如何去山上的高塔,自己本就弱,怕步行會給她添麻煩。
“你們找到丟失的寶物了?”
一個體型微胖的老年男人拄著拐杖走來,他步伐平穩(wěn),那拐杖似乎只做裝飾用。
蒂昭搖頭看向另一邊,陽蒙就上前說道:“沒有,我們好奇來看看,你是?”
“博物館的館長,”老年男人聳聳肩,自嘲似地說,“將鎮(zhèn)館之寶丟掉的館長?!彼戳丝茨菑堦P(guān)于盜竊賊的通緝令,詢問道,“你們不是本地人吧?要去參觀參觀嗎?”
“我們有事路過小鎮(zhèn),便不去了?!标柮上肓讼胝f,“被竊的是何物?”
“融燈,在這兒很有名的,可惜你們無法見到。”老年男人遺憾地說了句就往回走,“我當(dāng)有人找到在貼啟示,原來沒有,這個惡賊……”
二人相視一眼,蒂昭連忙追上去問道:“能說說關(guān)于融燈的具體嗎?”
老年男人點(diǎn)頭:“可以,來博物館聊吧,我還得去整理東西。”
*
二十四年前。
館長好奇地打量門外一行人,為首的是個面容冷酷的女人,站在幾人后不吭聲,另一短發(fā)女子晃晃手,歡喜道:“您就是博物館館長?那么一定見多識廣啰?!?p> “有什么需要幫助?”他說。
“可以借一輛獸車去黑泉森林嗎?”
“啊?”他沒想到話題會轉(zhuǎn)得這么快,愣了愣就思索起來,“你們看著面生?!?p> 女子說:“生是生,但我們是好人。唔……”她有些糾結(jié)地從兜里拿出拳頭大的似燈盞之物,神秘兮兮地說,“我用融燈做抵押,這可是塊寶物,您一定能看出來!好嗎好嗎?”
館長狐疑地接過東西,細(xì)細(xì)探查,驚愕地發(fā)現(xiàn)內(nèi)里竟有股神奇的能量在流動。十地有種只供高塔主人使用的能量,其余人連窺探也無資格,能在除統(tǒng)領(lǐng)身上看見能量的只有地生珍寶。
他當(dāng)即答應(yīng),借了獸車目送人遠(yuǎn)去,心中隱隱想將之占為己有。后來得知那伙人的真實(shí)身份是竊賊,惶恐之下主動向黑泉森林上交,卻被退回,統(tǒng)領(lǐng)說這等寶物那伙人不應(yīng)會遺棄,叫他看著,有人前來立即抓捕。
結(jié)果這一守株待兔就是二十四年,館長都快將此事拋之腦后,融燈就被盜了。統(tǒng)領(lǐng)很生氣,認(rèn)為這是那伙人對自己威嚴(yán)的挑釁,命令士兵抓捕竊賊。
蒂昭聽罷詢道:“這個竊賊和那幾個人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
“誰知道呢?他叫刀木,是西邊森林的獵戶,向來獨(dú)自一人,說不定是盜賊團(tuán)伙在這處地方埋下的釘子,又或許是利欲熏心?!别^長搖搖頭,“總之他就像盜賊團(tuán)伙一樣失蹤了?!?p> 陽蒙說:“可以向館長借輛獸車嗎?去抓捕竊賊,必完好無損地歸還。我們……我們沒有抵押之物?!?p> 館長看了看他們:“你倆也不像壞人,雖然我看那群人像好人……好吧,我去安排,你們早日找到,我就不用受刑了……”嘀嘀咕咕間他已經(jīng)走遠(yuǎn)。
蒂昭握緊拳頭:“不太可能是帝國派遣的人?!?p> 陽蒙同樣小聲講話:“說不準(zhǔn),得先找到竊賊??此c英雄團(tuán)有沒有關(guān)系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