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城里溜達幾天后懷幸才決定去下一座城,這次乘車而行,伽洵前去買票。
車站人不多,小稚果東張西望一會兒,就在指示牌前看他們要去的地點,待伽洵買好票就連忙跑上車,他還是第一次坐車,聽著腳踩車底鐵皮的“嗒嗒”聲直傻笑。
距離發(fā)車還有幾分鐘,這趟車乘客沒坐滿一半的車座,有的閉眼小憩、有的神情萎靡望著窗外。小稚果無所事事地晃著兩條腿,心中默默適應北域各方面的習慣,例如對能量的稱呼等等。
北域是沒有女人和男人這樣的稱呼,以他所熟知的南境的角度看,此地女性為“勾汜”,男性為“義氿”,皆出自《鏡約理想經(jīng)》。
北域極其反感南境的對人的稱謂,更準確的說,凡出自南境之口皆讓其厭惡。假如他無意說出這兩種稱呼,沒人聯(lián)想到低等人,也會認為他是叛徒,被當眾打死都有可能。
至于這兩類人是否真的相同,小稚果就不知道了,只知北域先攻擊南境的各種地名人名,諸如變種人委員會、聯(lián)盟自衛(wèi)隊等等名字低俗。
于是本來勾汜義氿叫得順溜的南境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稱呼對方,不僅如此,在戰(zhàn)場上捉了俘虜還給腦門貼個大大標簽:這是女兵、這是男兵,專門給北域看,可氣得北域夠嗆,但用同樣的招數(shù)時,對方卻不在意。
他是明白兩方關系的,雖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去,但提前準備總歸沒錯。
“弟弟,可以換個位置嗎?”
小稚果聞言抬頭看去,那是位明媚華貴的勾汜人,身材頎長,烏黑的頭發(fā)如瀑布落下,她戴著墨鏡,嘴角牽起淺淺的笑意,與周圍那么格格不入。
他巡視另一邊,疑道:“阿姨,車上有好多空座位?!?p> 勾汜人俯身,纖細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鼻尖,聲音溫婉:“我還是想與你換,可以嗎?弟弟?!彼俣葍A身,頭發(fā)自雪白的肩膀滑下,“不要叫阿姨,叫姐姐,好嗎?”
但是一點也不想。小稚果往一側挪,蹙眉在懷幸與勾汜人間來回換,若是拒絕,怕會被打,姐姐在做很重要的事,還是不要找麻煩了。
“好的,大姐姐?!彼c頭答應,轉到另一處無人的雙排座位。
“真聽話,也很可愛。”勾汜人的聲音愈發(fā)溫柔,整理著衣著坐下,左腿跨在右腿上,肘搭膝蓋,右手托著下巴,端詳著懷幸,“妹妹叫什么名字?今年多大了?”
其人斜目而視,忖度著說:“懷幸,七歲。你呢?”
“我拒絕回答?!彼Z氣輕快,“這條項圈很漂亮,我可以看看嗎?”
“不可以?!睉研艺f完又補充道,“本來就不可以,拒絕問題捉弄我更不可以?!?p> 那勾汜人微微一笑:“好吧,妹妹真是讓人疼愛。那么我可以知道這條項圈是誰送給你的嗎?”
“我忘了,你問這么多做什么?”
“沒什么,恰巧很喜歡?!彼f完就收回注意力,戴上耳機聽歌,察覺旁人的目光,便摘下一只耳機,“要一起聽嗎?”
懷幸搖搖頭,移目望向窗外,手指輕撫著黑色項圈,默然不語。
小稚果心中的失落被沿途景物快速倒退帶來的新奇感沖散,出城后就在黃土路上奔馳,眼見都是黃沙與枯山,他頓時沒了心思,準備做些別的事。
車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忽然起身朝車后走來,他一激靈,看其人面色不善,立時警覺起來。
那漢子行了幾步轉向另一排座位,坐在伽洵旁的座位上,吹了個口腔說:“一個人出來玩?”
伽洵懶懶地回頭,隨意掃視其人一眼,就露出特有的溫和笑容:“嗯,怎么了?”
漢子見此直吞口水,靠近他說:“癢嗎?和哥玩玩?”
“嗯,好?!彼α诵?,起身時漢子連忙去車廂后,手腳麻利地解衣服。
伽洵慢吞吞地挽起袖口,露出精瘦的小臂,漢子急不可耐伸手要握他,卻反被抓住頭發(fā),當即腦袋就在一股巨力的推動下撞向車廂。
“轟!轟!轟!”
一道接著一道撞擊聲在汽車中響起,有人回頭看,掃了眼就急忙收回視線。司機臉色蒼白,時不時瞄一眼后視鏡中的血腥場面,心似跳出嗓子眼,最后干脆直視前方。
“好玩嗎?”伽洵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,“還有更好玩的呢,要不要試試?”
漢子滿臉是血,面部骨頭早就被撞碎的不成樣子,嘴里支支吾吾吐不出半個字來。
“不說話就當默認了?!彼僮ブ鴿h子的頭發(fā)撞向車廂,鐵皮頓時破了個口子,漢子的頭嵌在破口里,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。
伽洵擰開水瓶瓶蓋,洗完手就悠然回到自己的座位,繼續(xù)看手中的書,光透過車窗落在紙張上,男生神情安然,仿佛從未發(fā)生過任何事。
看完全程的小稚果:其實這人對自己蠻溫柔的……嗯,雖然差點被剁了手。
之后幾天三人中轉汽車到達“天約”,一座歷史悠久的古鎮(zhèn),最初發(fā)現(xiàn)鏡約部分十信之書的古籍正是來源于此。放目而去,到處都是鏡約諸神的雕像,以及虔誠敬拜的人們。
鎮(zhèn)內(nèi)禁止使用任何代步器械,對諸神而言是極大的不尊重,需徒步而行。除此之外在鎮(zhèn)內(nèi)活動禁忌頗多,如除特殊場合不能食用食物,無對諸神跪拜者不得入內(nèi)等等。
“衣冠不整?”小稚果不滿地捂住耳朵,“哪有,本大英雄天生就這樣?!?p> 他不能進,伽洵自然也不行,心想著剛剛要拔自己耳朵的那人要是遇到伽洵會不會被打?不過大庭廣眾的,伽洵不會做吧?
嘖,真說不準。
正想著,見懷幸要進去,他就忙說:“姐姐,他們這里不讓女孩……啊不,是勾汜人進?!笨此仡^,便解釋說,“我問了,說是殊瑪不喜歡,我說兩位大天使是勾汜,殊瑪也厭惡她們?那個人就要打我,太討厭了?!?p> “哦。”她淡淡地應了聲,腳步?jīng)]有停。
小稚果滿心期待:“姐姐要去的話,我能跟著一起嗎?我也想看看?!?p> “老實待著?!睉研覒袘械鼗仡^,扔下一句就消失無蹤。
小稚果滿眼羨慕,等有一天他也這么厲害,沒有什么能擋住自己。
鎮(zhèn)中處處燃香,經(jīng)年累月,即使在鎮(zhèn)外味道同樣濃郁。香味混合在大熱天沉悶的空氣里,小稚果實在受不了,就想挑遠的地方躲躲,斟酌著要不要提醒下伽洵,不料一回頭身邊連個鬼影都沒有!
“哈!一點也不如我忠心,我贏了!”他心情大好地坐在樹下的長椅上,乖巧地等待懷幸出來。
時間緩緩流逝,陽光炙熱,小稚果等著等著就和青蛙太經(jīng)念叨起來:“太經(jīng),你說姐姐什么時候才出來?”
“也才半個小時,大主人肯定有好多要忙的?!碧?jīng)跳上他的腦袋張望,“欸!那兒聚著好多人,我們?nèi)タ纯窗l(fā)生什么事了?”它直起跳,“一定好玩!”
“好玩?嗯——好吧,你藏好,我們快去快回?!彼臒o聲息地摸過去鉆進人群,被眼前的景象怔住。
一把躺椅上坐著個大腹便便的義氿人,慢悠悠搖扇和圍觀的人說話。他的身邊跪著個亂首垢面的勾汜人與三個不滿五歲的小勾汜人,皆瘦弱不堪。她們面前的地上鋪著一張紙,小稚果只看了第一行就不忍再看,都是些罵自個兒的話,語言粗鄙不堪,下流至極。
“呦,小哥也來選‘筒子’?”男人發(fā)現(xiàn)了他,諷笑著。
“你說什么?”小稚果實在不懂他在說什么。
此話一出,周圍頓時哄笑起,有人暗中推了他一把,小稚果重心不穩(wěn)將要摔倒,看要撞上其中一個小勾汜,便立即使用芥子度讓自己摔地上,悶哼一聲皺眉看向人群。
“別是個沒**的吧?”有人譏諷。
這句話小稚果聽懂了,當初第一次接客阿爸就是這么形容他們的。
那義氿人笑夠了才說:“行,我這些沒用的工具就送小哥一個,會玩么?要不要現(xiàn)場我們教你?”
“不懂你在說什么,我要走了?!?p> “你老子都不教你這些?”義氿人合起手中的扇子指向小鎮(zhèn)方向的神像,“按規(guī)矩講,不生義氿就得受罰,不能傳本,殊瑪之意無法用干凈的靈魂傳承,這些東西也就沒什么用,倒賣人家還嫌不好生養(yǎng),我專門來這兒就為沾天神的光輝凈一凈?!彼葘⑵渲幸粋€小勾汜踢到小稚果腳邊,“我白送你一個,這個伺候起人來最舒坦,我們來教你怎么玩?!?p> 有兩個人踩著小勾汜的雙腳,使之無法動彈,他們沖小稚果說:“來,脫了瞧瞧好不好看?!?p> 小稚果瞳孔驟然緊縮,腦海中無數(shù)畫面一閃而過,他看著眼神呆滯望著自己的小勾汜,驀地看見曾經(jīng)的自己,痛苦地折磨、永遠無法治愈的傷痕、欺辱與咒罵……他驚慌失措地后退,四肢冰涼發(fā)麻,漸漸連呼吸也困難起來。
小稚果咬著發(fā)白的嘴唇,轉身頭也不回地逃開,哄笑聲再次響起。
在北域的幾日,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,將北域看做書中美妙的仙境,他可以無憂無慮走在大街上,可以想玩什么玩什么,想說什么說什么,沒有人會對他提出異議,甚至還會有人夸獎。
現(xiàn)在,他明白這里根本不是仙境!人和人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!只是這回,他不再是會受苦受難的那一群體,不再是被人當做污穢與垃圾的那一伙人。
這個地方是有“低等人”的,以身份劃分,而今他成了所謂的“高等人”,那種他最討厭的人。
小稚果胡亂抹去眼淚,撇頭偷視那群人,恍然間有些明白世界上所有“高等人”的心思,輕語:“沒有用的人才朝同類動手,南境好歹有那么多人種,互相瞧不起,你們明明都是半生人,還要那么多亂七八糟的規(guī)矩?!比绻碌牟诲e,這里的勾汜應該不那么容易修行讀書,但因有大天使在,肯定不像低等人那般。
“啊——”
前方人群傳來聲慘叫,小稚果立即聽出是來自剛剛販賣女孩的義氿人,那種常年吸煙導致嗓子沙啞難聽的聲音他格外熟悉,抬頭靠近幾步去看。
那處喧鬧的人群里傳來辱罵聲,大人們擠得很,他只得再靠近去看,發(fā)現(xiàn)了姐姐。
只見懷幸蹲在幾個小勾汜身邊,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其中一個赤身的孩子披上,嘴唇動了動說著幾句話,旁邊那胖義氿滿嘴是血,但還活著,被人扶起來破口大罵:“你他媽誰?。扛襾磉@個地方,老子絕不饒你!”
“這俵子該不會是來搶生意的吧?”
“那倒是脫褲子瞧瞧啊?!?p> “長成這樣也敢來?”
有人嘲諷,人們紛紛跟著附和,言語極盡骯臟。
懷幸掏了掏耳朵,不耐煩地看向人群,在她投去視線的瞬間,無數(shù)黑色水霧形成的刀刃從地面冒出,人們的表情還是嘲笑,身體卻被分成無數(shù)塊。
都死了……
濃烈的血腥味沖散香煙氣味,刺激得小稚果頭痛欲裂,現(xiàn)場頓時混亂不堪,所有人盡可能地遠離懷幸,遠離那塊碎肉滿布的區(qū)域。
懷幸狀若無事笑著揉揉小勾汜的腦袋,又說了幾句話,那些小勾汜們便消失在原地,她這才起身,嘴角向下撇了撇,便于那瞬間,鎮(zhèn)內(nèi)發(fā)出驚天的爆炸聲,煙塵四散,火光沖天,此起彼伏一時不散。
爆炸使得地面顫動不停,小稚果堪堪穩(wěn)住身子,看著姐姐向他走來,嘖了聲:“我就不在這么點時間,你又哭了?”
“嗯……我、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現(xiàn)在這里?”他回過神低著頭說。
懷幸眸光流轉,握住他的手揣兜里往前走,越說聲音越低:“那你就快點成功嘍,我不得讓人家知道半生人和類人種可共同嘛……”
“姐姐在說什么呀?”
她瞥了他一眼,估計是在考慮說不說,最終還是道:“你看見了吧?在北域的差別,我想是因為勾汜可以生育才會有這種遭受,千年前渴望這種重要的東西,總是得不到便擁有權力后徹底統(tǒng)治,我最近在思考,不是很明白。
“你看,北域的話任何地方勾汜都要比義氿優(yōu)秀十倍才能算作‘成績一樣’,拋去刻意打壓等種種因素,最后她與其他義氿同樣出現(xiàn)在決議院的坐席時,那么她的實際成就絕對高于所有人。”
是轉移話題嗎?可……小稚果抬頭看她,懷幸語帶驕傲:“我的盟友,我很快就會見到她,她是北域最獨一無二的存在。但是不能和我比,我無可比擬。”
“盟友?”小稚果呆呆地說,變種人和半生人?
“嗯,我會輕易說服她,我知道關于她的一切,她會答應的,我覺得我們想的都一樣?!?p> 原是才去商榷,小稚果不免擔憂起,就說:“但姐姐畢竟沒見過這個人,假如說出自己計劃她不答應,姐姐反而會損失很多吧?”
懷幸嘖了聲:“看看,這就是螻蟻和神的區(qū)別,我們的思維根本不一樣?!?p> “那姐姐是怎么想的?”
“我根本不考慮?!?p> 小稚果:“……”好吧,這確實是姐姐的作風,只要想出辦法,無論如何都會去印證,不考慮后果,只在意結果,失敗了就再想,開始便不會放棄。
只是……聰明如姐姐,為什么要讓北域多自己這個“義氿人”?還要去見盟友,合適嗎?
懷幸深深呼吸,不動聲色乜視身邊若有所思的男孩,眸色暗沉,嘴角微微上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