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天里,接連兩個晴天霹靂的打擊讓我到了崩潰的邊緣,許世文那若山般可以依賴的父愛形象,頃刻間轟然倒塌。此刻,我只感到極度恐慌,只想離開這些荒唐可怕的人與事。而沖動,是魔鬼,且后果自負。
黑夜里,我駕著車如箭般在路上狂飆。沿路不斷響起了尖銳的喇叭聲。突然,一個路口拐彎處,迎面雪亮的燈光照花了我的眼睛,錯車!我慌亂地打著方向盤,車偏離了正常路線后,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,一切都靜止下來。
感覺自己在空中飄曳著,若一粒塵埃......
忽然,我回到有著爸爸媽媽忙碌身影兒時的老家。這兒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。一直熟視無睹的暗樓角落里,有個小小的布滿了灰塵的風車。這是我六歲那年,隨父母去中山公園游玩不小心與他們走散時,爸爸在公園大門口找到驚慌失措的我后,為了安撫我買的。藍天白云下,爸爸牽著小小的我,一邊奔跑一邊說:“馨兒,下次再與爸爸媽媽走散時,開著你的風車就可以找到了。”
“爸爸,媽媽…不要再丟下我,我要你們在,我怕……”我喃喃的說著。
“丫頭,我在這里!”一個遠如天際的溫柔聲音在回答著我。
爸爸越跑越遠,我努力想追趕他,眼前卻一片模糊黑洞。
“馨荷,我來了,我在。”這個聲音好熟悉。我費勁地想著,卻想不起來是誰。頭開始劇烈的疼,全身也是麻木的,動彈不了:“我覺得好難受啊…….”
“醫(yī)生,醫(yī)生快來啊!”一陣驚呼聲與嘈雜的腳步聲中,我繼續(xù)尋找那甜美的夢境。
呵,我回到了小學,學校操場槐樹邊有我美麗的蝴蝶發(fā)卡,它原來在這里!因為丟失了它我哭了好幾天。聽,是媽媽的歌聲,媽媽正在給我梳頭,媽媽每天為我梳頭時就會唱著歌……媽媽,我找到了蝴蝶結啦!我在甜甜地微笑。
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在說:“唉,這個狀態(tài)是病人潛意識不肯主動醒來,你們要多對她說話,喚醒她求生的yu望才好!”
是誰在大聲呼喚、拉扯我?就讓我繼續(xù)沉醉在美好的夢境里不要醒來。
是江灘,斑駁斜陽下,俊美的少年杜年松,正在溫柔地呼喊著我的名字:“馨,荷……”
我在輕聲應著:“恩,我在這里。"
“夢中的你,在想什么?有沒有聽到我喊你的名字?知道嗎,我已經把你鐫刻在心里,在我們分開的每分每秒中,千回百念地思念著你。思念如蟻,蜿蜿蜒蜒游走在我的血管里......愛你!如果可以,我想輕輕牽起你的手,伴隨著每一次的日升月出,同你閑看云卷云舒,坐聽潮起潮落!如果可以,我愿意三生三世化為春風輕撫著你!如果可以,我愿意把這份愛延續(xù)到永遠,再也不分離!如果可以,我只要你快醒來!我的馨荷,你快醒來!.......”
是誰在我耳邊深情低低述說?是誰在溫柔呼喚著我的名字?是誰在輕撫我的臉?是誰在輕捋我的頭發(fā)?是誰哭泣著要我從夢中醒來?
一抹刺眼的光亮中,我終于了睜開眼睛。
眼前,是那張恍如隔世的臉----杜年松兩眼通紅坐在床邊。
戴著氧氣罩,我靜靜地與他對視著。千言萬語盡在眼中。有人說一眨眼就是一秒鐘,一呼一吸就是一生。那現(xiàn)在,我們輪回了幾生幾世了呢?
現(xiàn)在看他,有些許陌生了。臉上密密的胡子,原先那份稚氣已經褪去,一份成熟透著滄桑感赫然顯露在面孔里。
年松握緊我的手,布滿了紅絲的眼睛滿是淚水:“馨荷,你終于醒來!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!答應我,別再離去!”那磁性的普通話依然溫柔如故。
他?我?我還在做夢?……
“她終于醒來了!”杜年松激動地沖外面大喊。
許世文與醫(yī)生們涌進了房間。許世文撫mo著我的臉淚流滿面:“丫頭,四天了啊,都不肯醒來……你,把爸爸可嚇壞了!”看到許世文的剎那,我頓時清醒記起來那天發(fā)生的一切---與他談話、撞車……對了,我的孩子!我連忙用手去摸肚子,微微突起的腹部,讓我放心的出一口氣---寶寶的生命力真頑強!但,就一瞬間的喜悅,我心又劇烈疼痛起來。年松知道我懷著別人的孩子嗎?如果知道了,還會愛我嗎?這個孩子......別轉過頭去,任淚濕透枕頭。
醫(yī)生為我作完檢查說:“病人的各方面情況還不穩(wěn)定,現(xiàn)在需要保持安靜,不能受到刺激,要靜養(yǎng)。”
年松把我的手貼在他的唇上,來回地親吻著:“馨荷,你終于醒來了!有沒有感覺哪里疼?身上難受嗎?你口渴嗎?你........”
我看著年松良久,手又摸向腹部。我是大難不死,孩子才那么小,卻跟著我受到了這樣大的驚嚇!深深自責,胸口揪心的疼!而年松的生活里不應該有這些陰影。不,我不能再拖泥帶水!狠狠心,模糊地喊出在心里呼喚千萬次的名字:“年松...你走吧。”
他的臉頓時蒼白:“什么?馨荷,這就是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?是在怪我當年不該拋下你遠走么?是不是?我......”
許世文打了個哈哈,拉起年松往外走,說:“年松,她現(xiàn)在需要安靜休息,你不想她再受到刺激吧?先什么都別說,你也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,去好好補補瞌睡。我們都去放心睡個好覺。”
年松極不情愿地被許世文強行拉著離開了。老天,我究竟做錯了什么,你要給我的是什么樣的懲罰?為什么會讓我與年松在這樣尷尬難堪情況下的重逢!想著想著,我不禁放聲痛哭起來。
吳姨端著一碗粥走進來,她坐在床邊,眼淚成串往下掉,摸著我的臉輕輕說:“馨荷你受苦了,別哭呀,本來身子就弱,幾天都沒有吃飯,快,來吃點粥啊?!?p> 我看著她哭著說:“吳姨,我吞不下去啊......”
吳姨用毛巾圍住我的脖子,把枕頭塞在我背后,拿起粥碗用湯匙喂到我嘴邊:“馨荷,你就是遇到天大想不通的事情,也要愛惜自己的生命呀!看,現(xiàn)在都是快做媽媽的人了,一定要好好吃飯,其他什么事情都別再想了?;钪?,就是最幸福的事情!哪怕是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,寶寶還沒有見到這個世界呢,你不能太自私了!”
活著,就是最大的幸福,可我活著,只是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,我不能太自私了!默默想著吳姨的話,張口吃了一點點。她接著再喂粥,說:“乖,再吃一口,我給你說說這幾天發(fā)生的事情啊。你這幾天啊,可把我們嚇壞了!世文一直沒有好好睡過覺,還要與他夫人應付。你出事的第二天,他夫人和女兒來到家里,為了一個叫年松的孩子與他大吵大鬧,說世文對你偏心,他家的玟嬡可真是個厲害的孩子啊,一直對他爸爸哭鬧不休.......”她連連搖頭。
“哦,她們來家里了?”我突然有一種人從虛空歷落到地面的感覺,心劇烈跳起來。對了,許世文還有著妻子、女兒一家人呢,我卻忘記了這些人的存在。一直,她們都太安靜了:“她們現(xiàn)在還在家里?”
“不在了,世文根本就不理會她們的哭鬧,只對他夫人說臨江別墅是你的房子,不許她們在這里胡鬧,把他的夫人氣得和他大吵。他的夫人看起來非常高貴有氣質呢,可沒有想到那樣美麗的人兒吵起架來卻非常兇猛,真是人不可貌相啊......但她也拗不過世文,最后,被世文安置到賓館里面去了。我就想不明白,這些事情有什么可哭鬧的?你說說看,兩個陌生人,在前頭幾十年里面都互相不認識,怎么一認識了就會愛得死去活來的?年松那孩子我看也就是個文靜的書生相,怎么就這樣讓你們一個個這樣難過得要死要活的呢?”
吳姨非常認真的說著,講話時她連連眨著那雙異常清澈眼睛。人們常常說人老珠黃,可她這樣的年紀居然還能夠有著這樣清澈的眼睛,真是少見。許是無欲心清眼明吧,但幾人能夠做到無欲呢?
吃了幾口粥后,精神好了許多,我打量著病房,透過積著雪的玻璃窗看到伸展過來一抹紅色,是梅花!一支嬌艷的紅梅盎然綻放在白色的冰雪枝頭,好美。記得雪萊說過,冬天來了,春天也不遠了。
我的手輕輕撫mo著腹部,忽然在想,當年許世文對我的這些安排,就是為了他自己的孩子。其他的人,都可以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離開背棄我而去,而只有自己的父母與孩子,才會真正地永遠屬于自己!于是,我在心里有了一個決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