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含笑和陸英同時回頭,看見了一身白衣斜靠在門框上的星沉。星沉長得太漂亮,而且又是星官,整個人由內(nèi)而外都透露出一種空靈的氣質(zhì)。加之星沉那種不拘小節(jié)的氣質(zhì),其實宮中多少人對星沉都是芳心暗屬。
陸英翻了翻白眼:
“‘言為星官者,侍神為尊,故而拒之’,《錦繡書》我可不是百讀的?!标懹⒉[起眼睛看著星沉。那是并非是錦朝的歷史,而是錦朝還沒有建立之前的歷史,星沉曾經(jīng)被君王求婚,然而星沉婉拒,說的就是這樣的話語。被史官記載下來,要給后世褒獎。
可是,偏偏史官死了,星沉還在,代代相傳,反而變成了這樣。
陸英有的時候很羨慕星沉——能夠一直一直活著,坐看云起笑談風(fēng)云,無所不能,幾近神明。有的時候卻覺得星沉很可憐,星沉所言是說要一輩子去侍奉神靈,不會愛上任何人,也不會回應(yīng)任何人的愛情。神明就是星官的愛,一生一世、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。
但,一直都是一個人。
“不錯不錯,只是星沉大人你竟然會被人求婚,難道那君王有龍陽之好?”唐含笑端上茶水來,現(xiàn)在唯有這套茶具還沒有被陸英摸瀉藥。
星沉蹙了蹙眉頭才道:
“男女之像是由眾生而來,神本無像,我們也是一樣?;蜃鸹螂[,或男或女,都無所謂。那時我當是女子,畢竟,時任星官都是女祭司?!?p> 唐含笑張大了眼睛,半晌才開口說道:
“意思是你可男可女?可以隨便變化?!”
陸英早就見怪不怪,坐在一邊認真地記錄著藥材的多少和劑量。星沉扶住自己的額頭嘆道:
“如何便宜便如何做,率性而為,不是么?!?p> 其實心里卻是滿是抱怨——自己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么,注重表現(xiàn)才是紅塵眾生看不破的根本結(jié)癥所在。
唐含笑卻拍手道:
“這還真好!我只聽到江湖上有傳說,說極高的武功才能讓人雌雄同體、男女莫辨,沒想到星沉大人你竟然就可以。這還真不錯,如果愛上了女人,就變成男人。如果愛上男人就變成男人,還可以給男人生孩子!不錯!真是方便!”
陸英手一抖,“七錢”兩個字全然被寫成了兩個墨點。星沉更是含著一口茶水噴出來也不是,咽下去也不是,愣了半天才訕訕開口道:
“是很好……”
陸英終于開口道:
“你來是有事?”
“只是來告訴你,寧王妃去隱云寺清修了?!毙浅吝@才開口說了此行來意。
“……”寧王妃就是顧筱君的母親,陸英心里一顫,想著母親到底是不忍喪女之痛,沉默了半晌才說,“是不再出來了么?”
星沉搖頭:“當然不是,只是去半年,王妃也放心不下王爺。”
“也是了,我該配幾幅方子,找日子托人送過去,給他們養(yǎng)年宜氣的。”陸英記在心里,也就著手寫了寫記錄。
“寧王妃?是誰?。俊碧坪Σ恢莱⑹?,自然是很感興趣地開口問。
“淑惠皇后的母親?!毙浅列χ卮?。
“淑惠……皇后?皇帝不是沒有皇后么?難道是——啊!我知道了,是顧筱君!”唐含笑說出口來。
陸英一驚,連忙捂住唐含笑的嘴巴:
“我的小祖宗,你小聲一點,要敬稱‘淑惠皇后’,你怎好直接呼人名諱!不定惹來殺生之禍的!”
唐含笑卻沒有閉嘴,只是忽然轉(zhuǎn)過頭去看星沉道:
“我還是好感興趣!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的事情,星沉大人!你既然不是人,那你是什么?”唐含笑問得直接,卻也是陸英想要問的。
星沉看了看陸英,也看了看唐含笑,無奈地聳了聳肩膀:
“星官?!?p> “星官是什么?”
“神選中的中間人,用以溝通人間和神?!?p> “可是,”陸英緩緩地開口道,“六國亂時,不僅僅律國有祭祀,六國皆有祭祀??墒橇鶉募漓胫挥心阋粋€人活下來,也就似乎說,并不是每一個星官,都可以像是你這樣,活得這般長?!?p> 唐含笑小狗一樣地點頭,看著星沉目光灼灼。
星沉卻只是笑了笑,念了一篇訟文:
“罹余未欣,沖徵以云,祀鳳羽,祈天地;當以樂,享六國;而予新,天下平。禍兮子贏,折羽奉易,祀龍麟,交相迎;當以樂,享六國;而予新,天下平。災(zāi)末更靈,負角成晶,祀甲龜,歸自然;當以樂,享六國;而予新,天下平?!?p> 這文早就聽過,可是知道其中真意的人又有幾個,星沉不知道有幾人聽過,但是星沉知道聽過的人定然是不會聽出其中真意。星沉如何會告訴別人自己來這滾滾紅塵到底是何心思,只是本來到這里的本意已經(jīng)消散,本來都說星沉身為祭祀和星官卻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臉孔,笑得奸詐。
可是,
最為嘲諷的是,來這里的本來使命,就是為了讓天下平。讓天下太平。:“罹余未欣,沖徵以云,祀鳳羽,祈天地”,當年律國皇后的鳳羽便是這句話之中最大的因,而后“當以樂,享六國;而予新,天下平”才是道破天機。這訟詞反復(fù)吟誦的那句“當以樂,享六國;而予新,天下平”才是真正的讖語。天道難估,而人心更難測。
當以樂,榮享六國,惹六國紛爭,讓天下大亂,天道驟變。
而以新,天下才能平定,選中的人,會成為天下的主人,然后助之昌盛。
“樂”和“新”,才是生殺予奪的關(guān)鍵,只是——終歸,沒有人能明白和清楚罷了。
所謂樂,不是六音之樂,而是——月。
所謂新,不是推陳出新,而是——星。
星沉月落,才是,物主太平。
“喂,星沉?”陸英突然出聲搖晃星沉,“不想說就算了嘛,真是的,干嘛不理我們,神游天外去了?!?p> “啊?你剛才說什么?”
唐含笑和陸英兩個人面面相覷,卻也拿星沉沒辦法——但星沉方才臉上千變?nèi)f化的神情,一點不落地留在了陸英的眼里,也、記在了心里。星沉有事,而且一直瞞著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