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丫看大姐一副母雞護仔的樣子,想想她說得也有道理。于是,便放棄了追問,正準備熄了燭火,卻見小妹在大姐懷里,身體瑟縮地連連抖動,臉上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,嘴里嚶嚶地小聲抽泣道:
“那天…嗯…你們被太婆打發(fā)洗衣服去了,恰好…恰好弟弟他們有娘看著,我看娘大著肚子還要做那么多的活,想幫她的忙,就去打豬草,邊打邊不知不覺得走到了村西的池塘邊??墒恰墒恰瓎鑶琛覜]想到承業(yè)堂哥一直跟著我,嗚嗚…等到我看到他,我…我害怕極了,還求他…求他別打我,可是…可是他邊罵我‘賠錢貨’邊趁我不注意,使勁推了我一把,我…我反應(yīng)不過來,一頭就栽進了池塘里。
嗚嗚…那水雖然不深,但我呃…卻一下子呃…閉過了氣,昏死過去。等到呃…再醒來,我已經(jīng)嗯…呃…躺在了床上,那之后發(fā)生了什么,我卻一點也不知道。哇…大姐、三姐,我好害怕呀,哇…我…呃…我…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……”
五丫一邊用小女孩的神態(tài)和語氣敘說著落水的真相,一邊分神想著落水的原因:
聽說,在高承業(yè)出生的時候,恰巧被一游方道士碰到算過命,說他和奶奶八字相合,能給老人積福帶財。從那以后,這高承業(yè)真正是被奶奶捧在手里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(PS:那道士在看到剛生了個孩子又是個男孩時,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,要不然他怎么能夠騙吃騙喝呢?)
于是,在奶奶與伯娘的溺愛、縱容下,高承業(yè)小小年紀就學(xué)會了作威作福、偷雞摸狗,而且性格暴虐,無所不用其及,儼然成了一個小霸王。
加上他平時耳濡目染,知道他娘尤其是奶奶最不待見她們?nèi)康膸讉€丫頭,如果他做了什么對她們幾個不利的事,奶奶和他娘不僅不會說他,說不定還會暗暗稱贊于他。因此,他平時最喜歡的游戲就是欺負她們這幾個奶奶口中的“賠錢貨”。
五丫身子骨原本就柔弱不堪,再加上長期的營養(yǎng)不良和懦弱膽小的性格,一直以來對高承業(yè)就特別犯怵,可以說是怕到了骨子里。
那日,高承業(yè)悄悄地跟在五丫身后,早就打定主意要把她收拾一頓。當尾隨她來到村西池塘邊時,看見有水,又看她一個人,就惡向膽邊生,趁她不備就把她推到了池塘里。而且,在高承業(yè)的觀念里,這只是一個關(guān)于“落湯雞”是怎么變成的有趣的游戲罷了。
一驚一嚇一暈,小五丫本就不甚健康的身子在水里泡了那么久,被救回后的當夜又發(fā)起了高燒。雖然請了大夫,喝了藥,但由于時間拖得太久,而她的底子又太薄,終究沒能熬過去,就這么魂歸仙鄉(xiāng)。不然,自己也不可能借她的身體還魂了!
聽著五丫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講述聲,再看看她哭得稀哩嘩啦、一臉蒼白的樣子,漸漸浮出水面的真相讓安靜聆聽的大丫、三丫感到像是在被鈍刀子一下下切割自己的心一樣,沉甸甸的、悶悶的,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。
屋里此時落針可聞,空氣也像是凝滯了一樣,誰也沒有開口說上一句話。但是從她們那急促的呼吸、竭力抑制怒氣而越來越顫抖的身體上,可以看出兩個姐姐遠不是表面上顯現(xiàn)的那樣平靜。
幾個呼吸過后,三丫首先反應(yīng)過來,她拉了拉發(fā)怔的大丫,平復(fù)一下滿腦郁氣的心情,強帶歡顏,輕輕地開口說道:“小妹,別怕,你看,我和大姐都在你身邊呢!快別哭了,再哭就變成小花貓啰!你剛醒,先好好休息,等你把病養(yǎng)好了,姐姐帶你去摘野桃吃,好不好?”
接著又對大丫眨眨眼:“大姐,已經(jīng)很晚了,咱們先睡吧,有什么事,也要等爹回來再說,你說是不是?”
大丫一臉蒼白,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樣歪在床邊,那件襯衣早已滑到地上,她也一無所覺。此時被三丫一拉,驚得她一下子跳起來,半晌才反應(yīng)過來。
待聽到三丫說的話,她微不可查地用手抹去涌出眼睛的淚水說道:“對,小妹,你現(xiàn)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(yǎng)病,什么也不要想,快快好起來。等你好了,大姐帶你去捉小魚兒,烤起來可好吃了!”
看著姐姐們努力強顏歡笑,爭相討好她的模樣,五丫的心酸酸的、軟軟的,但卻前所未有的寧靜,剛到這個世界的彷徨與無助也在這種濃濃的溫情和關(guān)懷下徹底消失不見。最后,她在姐姐溫柔的撫觸下沉睡過去。
一夜無夢。
隔天,五丫剛醒,就感到身邊悉悉索索的,原來是大姐和三姐起床了。她們邊穿衣邊小聲說著話:
“大姐,幸虧昨天二姐沒有聽到小妹落水的真正原因,要不然,依她那個爆炭性子,定會跟承業(yè)鬧個天翻地覆。到時候,我們不止有嘴說不清,搞不好還會招來太婆的一頓毒打?!?p> “唉!!誰說不是呢?三丫,你看咱們要不要把小妹落水的真相告訴給娘?”
“?。窟@…這不太好吧!娘正懷著身子,如果說了,不是會刺激她嗎?我看還是等爹回來再說吧!”
“等爹回來?三丫,你真的準備將這件事告訴給爹嗎?”
“小妹這次差點死掉,難道咱們還要瞞著爹嗎?”
“我也不知道!娘從來不準我們將家里不好的事告訴給爹,一向都只準我們報喜不報憂的。而且,就算說了,爹恐怕也不會相信吧?”
“怎么會呢?小妹這次落水可是九死一生,楮大夫能為咱們作證,不是嗎?”
“話雖這樣說,但咱們沒有人能證明是承業(yè)將小妹推進池塘的呀?就算有,我們能把承業(yè)怎么樣呢?是打一頓?還是罵一通?而且,依太婆對承業(yè)的維護和對咱們的厭惡,說不定,到頭來還會讓她倒打一耙!”
“唉,大姐你說得對。還記得小妹剛被救回來時,太婆不僅不準娘請大夫,還直嚷著要給小妹準備后事,不是四叔請來楮大夫,小妹肯定早就去了?,F(xiàn)在想起來,我都覺得后背發(fā)涼。”
“是呀!還好昨天太婆帶著大伯一家回柳家莊探親去了,不然,要是讓她知道小姑偷拿了大米給我們,早就鬧起來了。算了,不說了,咱們快起床去幫娘做事吧!”
“好!待會兒我還要去摘點野桃回來給小妹吃,嘻嘻!”
聽到這里,五丫才知道為什么沒有聽見像公雞報鳴般準時的“烏鴉叫”?原來奶奶沒在家。再聽到三丫說要摘野桃給她吃時,心里又是一陣稀哩嘩啦的感動。
然而想到姐姐們口中的爹高大山,五丫不知道是該怒其不爭還是哀其不幸。
記得有一次,隔壁胡太婆,奶奶曾經(jīng)的“閨蜜”來找奶奶聊天,五丫恰好就偷聽到她們的談話。
也就是那次偷聽,她才知道,她爹不滿三歲就被爺爺以地少人多養(yǎng)不活為由,送給了村里的鰥夫姚木匠做義子??墒菦]想到,姚木匠突然生病去世,當時才13歲的爹又回到了高家。
然而,老倆口對這個已經(jīng)是半大小子的三兒子很陌生,也很抵觸,根本就不待見,曾一度想把他攆出去。后來看他一手木工活能為家里添些進項,又老實好擺布,這才勉為其難地接納了他。同時,為了讓他死心塌地的給他們和大房一家“賣命”,他們的表面功夫做得是滴水不漏。
當他在家時,他們就表現(xiàn)地和顏悅色、慈眉善目;他外出做工后,他們就原形畢露,使勁兒地折騰張氏和孩子們。
很顯然,五丫的爹對這些是一無所知的。他對于能重回親生爹娘身邊是由衷的高興,不僅特別孝順老倆口,什么事兒都言聽計從,還拼了命地做工接活,滿心希望能得到老倆口的喜愛和重視。
不過,后來在娶五丫的娘張氏時,他卻與老倆口產(chǎn)生了很大的分岐,難得的忤逆了一回。這一舉動雖然最終讓他娶到了心愛之人,但卻使得老倆口對他更為憎惡,也讓自己妻兒的日子陷入了水深火熱、如履薄冰的境地。
想到這兒,五丫心里是越來越郁悶:娘到底在顧慮什么?為什么不將老倆口的真實面目以及她們?nèi)吭诩依锏奶幘掣嬖V給爹呢?
不過,兩個姐姐的話也啟發(fā)了五丫:世人只知她落水昏迷,命懸一線,卻不知道她為何落水?如果自己能夠堅定地站出來指證高承業(yè),同時利用鬼神之說,大鬧一場,在古人迷信思想的推動下,人們會自發(fā)地認為,她的所作所為肯定是受到欺辱后的真實反應(yīng),也會主動將一切都歸結(jié)為死里逃生后的性格大變,從而讓人們覺得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,該當如此。
這,也就是所謂的“破而后立”吧!
仔細思量著,五丫已經(jīng)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跟高承業(yè)見面了。不過,在那之前,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得把自己的身體養(yǎng)好,到時“戰(zhàn)斗”起來,才能事半功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