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西侯府如同如今的所有人家一般，都是一日兩餐，飯菜統(tǒng)一由廚房里按照身份的高低依次往各個院里送。
如今老侯夫人不在了，那么身份最高的內(nèi)宅主婦便是侯夫人謝氏。
謝氏陪著定西侯走入飯廳的時候，站在屋子里的姨娘們躬身施禮。
“侯爺大夫人休息的可好？”大家會一起問候。
定西侯家子女媳婦來不伺候早飯，這是自從大謝氏去世后定下的規(guī)矩，老侯夫人說媳婦作為家中的大婦，事務(wù)繁雜便要讓他們吃個自在飯，飯后過來說說話就可以了，因此在侯爺大夫人跟前伺候的便是自己屋子里的姨娘們。
謝氏一如既往的微微點(diǎn)頭表示回答，定西侯則會含笑依次跟女人們說句話，無非是好，你怎么樣，昨日都做了些什么之類的寒暄話，當(dāng)然也不會每個人都問到，因?yàn)槎ㄎ骱蛴形鍌€妾侍，要是都問到的話這飯就要涼了，但這樣還是讓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感覺愉悅。
他們夫妻坐下后，周姨娘便會親自捧過來手巾，讓定西侯和謝氏擦拭，原本這個是由庶長子的生母，黃姨娘來做的，不過黃姨娘這幾年身子越來越不好，謝氏免了她的規(guī)矩，不用日日來伺候，于是這個便由周姨娘接手了。
然后宋姨娘和柳姨娘便會捧著兩盞漱口茶，新進(jìn)府來的朱姨娘因?yàn)橛辛松碓校恢x氏免侍立規(guī)矩，在一旁陪坐，但她還是待二人漱完口后恭敬的起身將筷子擺好。
這期間一直到吃完飯都安靜無聲，侍妾們布菜添飯也安靜無聲，只有偶爾詢問一兩聲要不要嘗嘗這個。
早飯很簡單，定西侯胃口好也不過吃了兩碗粥幾口小菜就放了碗筷，謝氏只是略進(jìn)了半碗米粥。
然后又是一套重復(fù)的擦手漱口。
“你們快下去吃飯吧?！贝鐾赀@一切，謝氏便頷首說道。
姨娘們齊齊的施禮告退，她們退出門的時候，廚房里便得知消息，備好的飯菜往各自的院子里送去。
周姨娘踏入院門，常云起正坐在屋子里翻看周姨娘日常抄寫的佛經(jīng)，周姨娘的大丫頭阿金正陪著他說笑。
“怎么這時候過來了？”周姨娘一面在跪著的小丫頭捧著的銅盆里洗手，一面問道，“可吃了雞蛋羹？”
少爺小姐們的飯菜是在侯夫人屋子擺飯之后就開始的，比姨娘們的要早。
“我都多大了，我不愛吃那個?！背Ｔ破鹦Φ?。
周姨娘也不看她，只對屋子里侍立的丫頭說道：“去告訴廚房，我這里添一個雞蛋羹來?！?p> 丫頭應(yīng)聲是出去了。
“姨娘，別麻煩了?！背Ｔ破鹩行o奈的喊道。
周姨娘已經(jīng)過來了。
“沒事，不麻煩，我雖是姨娘，但在府里這么多年了，份例飯菜之外再添個雞蛋羹還是能的，不會有人為了這么個吃食打姨娘的臉?！彼f道。
她伸手扳過他的臉認(rèn)真瞧。
“張嘴我看看。”她一面說道。
常云起笑著張嘴。
“已經(jīng)好了?！彼行o奈的說道。
“看你下次還敢亂吃東西。”周姨娘自己看了也松了口氣，拍了拍他的臉，帶著幾分責(zé)備說道。
那日常云起吃了齊悅的麻辣雞塊不僅嘴腫了，還是起了泡，以至于吃飯不痛快，讓周姨娘很是擔(dān)心。
“是哪個廚子做的？竟然放那么多麻椒…”阿金在一旁隨口問道。
常云起笑了笑，含糊一句亂亂的誰知道，便不再多說。
“姨娘日日抄這個，字是越來越好了?！彼χ黹_話題。
周姨娘的字是跟著自己祖父學(xué)的，在兄弟姐妹中是佼佼者，對于自己的字一向很是自信。
“說到字，我聽你父親說，你倒是不如以前了，家里有你大哥一個從武就夠了，你趁早斷了那個心思，老老實(shí)實(shí)的給我讀書習(xí)字才是正道?！彼f道。
常云起笑著應(yīng)了聲。
“那我?guī)湍锍鸾?jīng)?！彼谥姓f道，果然坐好提筆慢慢的書寫。
“這是我上了年紀(jì)的人打發(fā)時間，你年紀(jì)輕輕的少寫這個，都沒了血?dú)?。”周姨娘說道。
她的聲音淡淡，帶著一絲寂寞憂傷。
常云起的筆微微一停。
定西侯這短短的幾日身邊就添了兩個女人，從外邊帶回來一個女人，雖然這個女人在外邊是養(yǎng)了四五年了，但能進(jìn)府便也是新人了，昨日還聽說朱姨娘屋里的一個丫頭被抬了通房….
紅顏易老，但見新人笑。
常云起透過珠簾看外間坐著慢慢吃飯的周姨娘，人到中年別有風(fēng)情，但到底是再不見了那明媚韶華光彩。
她慢慢的吃的飯，桌上飯菜都是精挑細(xì)選的配置，上好的米，色香味俱全的菜，但周姨娘的動作卻顯得那樣索然寡味。
常云起想起小時候在老夫人跟前時，父親常過來了一起吃飯，姨娘自然也在，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坐在一起，姨娘那時候每咽下一粒米臉上都是幸福的笑。
只是那樣的日子很久都沒有了，也許以后都不會有了…
她吃的不是飯，是滿滿的寂寞。
常云起嘆口氣，低下頭慢慢的抄寫經(jīng)書。
院子里有丫頭們腳步聲以及低低的說笑聲，常云起不由抬頭透過窗戶看去，見一個丫頭捧著食盒另有兩三個圍住她，不知道從食盒里拿了什么。
門口的婆子咳嗽一聲，丫頭們忙散開了。
“姨夫人，雞蛋羹來了?！迸踔澈械难绢^進(jìn)來說道。
“給少爺端過去?！敝芤棠镎f道。
那丫頭便過來了，對著常云起矮身施禮，笑吟吟的喊了聲三少爺。
“放下吧?！背Ｔ破鹬啦怀允遣恍辛?，放下筆笑道。
阿金親自捧了水盆過來。
“怎么敢勞動姐姐?！背Ｔ破鹈ζ鹕硇Φ馈?p> “以前都勞動我還少?。咳缃袢贍敶罅?，倒是越發(fā)的客氣了?！卑⒔鹦Φ?，拉過他的手親自幫他洗了，又拿過手巾擦干凈。
“說起來，從祖母身邊出來的四個只有阿金姐姐還是二等丫頭吧？”常云起由她服飾，想起什么說道，“阿金姐姐要不是來姨娘這里的話，也不會..”
“三少爺說什么呢?！卑⒔鹦χα讼滤氖郑笆前⒔痿敱可喜坏门_面，哪里都沒人要，還是姨奶奶收留，要不然早出去了，不知道在哪里給人東顛西跑的使喚，還能站在這里，聽三少爺一口一個姐姐的。”
這話說的大家都笑起來。
“姐姐要是魯笨的話，我們就不能要了?！毙⊙绢^們說道。
“快忙你們的去吧，在這里杵著?！卑⒔鹦χ凉炙齻?。
小丫頭笑著就要走，卻被常云起喚住。
“你們方才在外邊分什么呢？”他問道，一面慢慢的吃這雞蛋羹，為了消火散郁熱，特意做的寡淡無味，實(shí)在是談不上好吃。
“是..哦是叫雞蛋糕..”小丫頭想了一下才說道。
“哪里來的？”阿金問道，一面微微皺眉，“說過你們幾次了，不許亂給廚房要東西，惹出事是姨奶奶的麻煩.，如今多少人私底下盯著咱們….”
“姐姐，不是廚房的，我記得這吩咐呢，并沒有給廚房里私要過吃食?！毙⊙绢^忙說道，“是我路上遇到阿好，給她要的?！?p> “阿好？”阿金一愣，這個名字她曾經(jīng)再熟悉不過，但如今卻是有點(diǎn)陌生了，已經(jīng)有三年沒有….
“還有嗎？拿來我瞧瞧。”常云起接過話說道。
小丫頭應(yīng)了聲，從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個，用油紙包著，小小的一塊。
“我怕她們給我搶光了，所以偷偷先藏起來一塊?！彼Φ馈?p> 常云起接過來，打開油紙。
“這東西能吃嗎？”阿金也湊過來，看著這賣相粗糙的面點(diǎn)，聞著倒是挺香的。
“可好吃了?！毙⊙绢^忙說道，“是阿好做的呢，很不容易能搶到呢，這次她去給她老子娘送被我遇上，好說歹說才求來三個，大家分著吃…”
她這里說著話，常云起已經(jīng)將糕點(diǎn)放進(jìn)嘴里。
“嗯，嗯。”他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一面遞給阿金，“姐姐你嘗嘗?！?p> 阿金半信半疑的捏下一塊吃了，眉眼露出驚奇。
“果真不錯，甜而不膩，軟軟的?！彼c(diǎn)頭說道。
也僅僅與此而已，她這等丫頭，尤其是跟著老夫人出來的，什么沒吃過，不過，這要不是廚房的點(diǎn)心娘子們做的，而是阿好那丫頭做的的話….
“阿好做的？”她再次問道，想起當(dāng)初那個丟三落四迷迷糊糊的小丫頭。
“是啊。”小丫頭點(diǎn)頭說道，“阿好會做好些好吃的，她還自己炸油果子，灑掃的蔓兒她們吃過呢?！?p> 阿金笑了。
“這丫頭這幾年關(guān)在那院子里，倒是練廚藝了啊?！彼龘u頭說道。
她們說著話，常云起在一旁慢慢的嚼著糕點(diǎn)，不知道出神在想什么。
“吃了沒？”周姨娘的聲音問道。
“吃了?！背Ｔ破痦樋诖鸬?。
周姨娘看著桌上只動了一口的雞蛋羹拉下臉。
“姨娘，時候不早了，我去父親夫人那里問安，想必他們都過去了?！背Ｔ破鹦χ酒鹕?，“等我回來熱熱我再吃?！?p> 說罷不待周姨娘再說什么，一溜煙的跑出去了。
“越發(fā)的不聽話了。”周姨娘搖頭說道。
“三少爺都這么大了，知道照顧自己，姨奶奶放心?！卑⒔鹦Φ?，擺擺手，小丫頭收拾了東西退下了。
“你們方才說什么？吃呀喝呀的?！敝芤棠镌诳蛔狼白聛?，一面打開經(jīng)書一面問道。
阿金略一沉默。
“說吧，真要到了在咱們屋里連話都不能隨便說，那就是我死的時候，她就是手再長，三年不停的要打掉老夫人留下臂膀，也還伸不到我這里來?！敝芤棠锫唤?jīng)心的說道，嘴邊浮現(xiàn)一絲嘲諷的笑。
“是?！卑⒔饝?yīng)聲道，一面幫周姨娘研墨，“您看少夫人那里，我是不是去走一走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