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霞身體瞬間僵硬,尷尬的抽回手。
隱隱綽綽的帳子里,許瑩然吃力的抬起頭,又緩緩合下的眼皮,在強烈的自我掙扎中,她瞪著著莫霞的目光,一刻也沒離開過。
“呵...嗚...”不過片刻的功夫,許瑩然呼吸急促起來,干涸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嘴,極盡所能的張大,她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吶喊。
“哎!怎么了!你...”莫霞立馬站起身來,“有沒有人??!...來人啊...”她朝門口大喊,但只有孤零零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回響,始終不見人來。
莫霞無法,只好伸出手,準備替許瑩然拍拍背,以此緩解痛苦。哪知許瑩然料瞪大眼,驚恐地搖頭,雙腳不停的往后登,簡直就是避她如蛇蝎。
就在莫霞和許瑩然一來一往中,不免要相接觸,就是這一剎那,莫霞感到一陣詭異的波動,而后竟莫名的被吸進了身體里。
霎時,許瑩然驚恐眼中倉促的眷戀,無人可見,無聲無息就化成霧靄,瞬間消失在空曠的房間。
什么...情況?人呢?
“許瑩然...四姑娘...”莫霞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,完全看不懂眼前發(fā)生的事了。
“來...人?。。?!救命!??!”她扯著嗓子大叫,震得帳子一陣抖動。突然,莫霞雙手抱頭,五指一抓,長長的指甲嵌進頭皮里,血淋淋的手上抓滿青絲,而后,她竟這樣暈了過去。
“啊...”
“到底怎么了!這都什么事啊!”
“天啊!這又是什么鬼地方?”
莫霞再次醒來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,她再也忍受不了這一切詭異的事,氣沖沖的對著四周白茫茫的積雪一陣咆哮。
無論如何要離開這里,不然,怕是要交代在這里了!
這時,莫霞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站不起來了,只好借助憋著一口氣,將青紫色浮腫的手插進雪地,兩手并進,身子扭曲,緩慢的前行。
不知走了多久,莫霞終于看見了前方的建筑物,但當她靠近時,卻有些懵了!
那是一座十幾二十米的城門,重檐歇山三滴水樓閣、灰筒瓦綠琉璃瓦剪邊頂、朱紅色的廊檐樓柱,就連洞門,也有三四米高,一股威嚴浩大的氣息撲面而來。綿延不絕的城郭像是盤旋的巨龍,除卻故宮,莫霞再也沒有見過如此恢宏的古建筑。
在經(jīng)歷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驚嚇過后,莫霞似乎也免疫了,不過一會兒,她直接爬到一座門洞高的石碑旁,疲憊而淡定的靠在上面。
詭異的城樓上空無一人。大雪“莎莎”的掉落在墻腳,泥紅色的墻根看上去似乎是鮮血漸漸凝固的暗紅色。黑云突兀的壓頂而來,天空暗下來,雪越下越大,密密麻麻的交錯,視線看不到兩米外。風凜冽的刮,眨眼間,積雪就淹沒墻腳的泥土。
莫霞就這么和一座空城對峙著,不過,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她的思維也越來越發(fā)散。
怎么這么像傳說中的...地...地獄!
可是,我一沒偷,二沒搶,難道就因為碰了別人身體,就要下地獄?別開玩笑了!親!
莫霞烏青顫抖的雙唇勾起一個自嘲似的笑,大雪鋪滿她的全身,她成為了一個名符其實的雪人。
天空越來越暗,就只能看見城樓模糊的影子了。突然,強光從莫霞眼前閃過,嗡嗡聲在耳邊繚繞不斷。
不知怎的,莫霞就是能清晰的看見十幾米高城樓上的人影,而那強光,竟是那人寒意陣陣的鎧甲,漆黑的鎧甲泛著幽暗的氣息,震耳欲聾的聲音,也不過是同色的袍子在風中獵獵作響。
莫霞看不清那人的臉,卻仿佛看到那唇角的笑,如同他身后高啄的檐牙,翹上了九天云霄。也許過了很久,也許不過一分鐘,莫霞就感到不冷了,身上的積雪倒塌在地,露出她那件不合身的大號右交衽棉布睡衣。
身體的能量一點一點被抽離,樓上的人影直奔她來,同時,從她的右腳開始,曾經(jīng)穿過美麗高跟鞋的腳掌,化作一縷墨色的青煙,轉眼間就消失得干干凈凈。
“是...死神嗎?我,就要死了嗎?”莫霞望著那身影,心中哀慟不已,眼角不自覺的滑落出淚水。
“不,不,我還是不想死!”
“不!啊...”強烈不甘的凄厲叫聲在空中久久回蕩,此時的莫霞比任何時候都清析的感受到,活著是一件多么偉大的事。
“啊...咳...咳...”烏黑濃稠的藥水從許瑩然干燥蒼白的唇間流出。
馮嬤嬤捏著許瑩然的鼻子,將她消瘦的臉頰掐出兩個深窩,終于,撬開了那緊閉的牙關。
許瑩然瓜子臉上還有一絲紫痕,往日總是帶著紅暈的雙頰也只剩慘白,呆滯中偶爾流露瀲瀲光華的眸子緊閉著,似乎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。
馮嬤嬤撫平那皺起的眉頭,又理順垂落木枕的汗?jié)袢岚l(fā)。嚴肅的臉頰因緊閉的雙唇更顯肅穆,馮嬤嬤坐在床頭,片刻不離,惶恐于手下滾燙的肌膚以及越來越微弱的呼吸。她仔細的觀察著床上的小人兒。好一會兒沒見回藥,那被重重提起的心又輕輕的放下。
“唉...”馮嬤嬤嘆氣聲還未出口就猛然停住,嚴肅的臉有一刻的怔忪。
自己這是怎么了,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,似乎...太在乎結果了。
馮嬤嬤的目光游離在陰暗的屋子里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也不怪馮嬤嬤此時有些迷茫。她既不是許府里的家生子,也不是奶大四姑娘的乳娘,沒有前者對許府主子與生俱來的恭敬,也無后者把屎把尿撫養(yǎng)下的舐犢之情。
萬和二十七年初春的深夜,馮嬤嬤從一條密道被送到許府,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。當時許府還是許老爺?shù)牡敿?,許老太爺也不過是得到上頭的暗示,要他好好“照顧”這位馮嬤嬤而已。就這樣,馮嬤嬤成為許府四姑娘的貼身嬤嬤,那一年,許瑩然年僅三歲。
三歲的許瑩然,是一個什么人呢?
許府老少的下人會一臉吃屎的表情告訴你:小瘋子!一個神神叨叨,上躥下跳的瘋子!但從馮嬤嬤踏進析薪院后,六年中,許瑩然再沒有在許府鬧出一絲風波,許府里,許瑩然的一切都如落入水中的石子,消失的無聲無息。許瑩然和馮嬤嬤就這樣,像是隱形人一樣,生活在許府一個落敗的小院,六年里,誰都沒有再踏出過析薪院半步。
為此,許府內(nèi)院一度謠言紛紛,有說這對主仆早已亡故的,也有傳她們與鬼同室而居,同枕而眠,不一而同。
“一眨眼,時間就過了六年,這偌大荒蕪的廢園,也許就將只剩下自己嘍!”馮嬤嬤一深一淺的邁開步子自語著,顯得有些滿山。
老了!老了!往年什么風浪沒有見過,到老來竟然怕起孤獨來!
馮嬤嬤停下踉踉蹌蹌的腳,伸手扶住門框。潮濕腐朽的雕花木門下,馮嬤嬤低頭的背影就有了一絲佝僂。不論馮嬤嬤曾經(jīng)有著怎樣的故事,此時,也不過就是一個平常而普通老人罷了。
百里再次來到析薪園時,馮嬤嬤行動間有了一絲滯澀,似乎一下老了七八歲。雖是這樣但她行事依然從容。
“姑娘的燒總算是退了,卻還是未醒!這...”馮嬤嬤邊說邊把他引到床邊。
皮包著的骨節(jié)分明的手,看上去比昨天更是孱弱了,甚至還蒙上了血色漸漸消去的死白陰影。
百里沉著臉,粗糙的手把著幾乎沒有溫度的皮膚,嚴肅的表情與見到他時的羞澀樣子判若兩人。
為什么?竟是若有似無的脈搏!
百里垂下眼瞼,心中掀起是驚濤駭浪。
昨天開的本就是猛藥,他想著雖是小姑娘,奈何高燒太久,就又加大了劑量。但照現(xiàn)在看來,燒是退了,人卻昏迷不醒。就算僥幸醒來,怕...也是廢了。
不...不...這是他第一次給人看診啊!
百里全身緊繃著,牙齒似乎都在打顫。師傅師兄第一次把病人交給他,雖然不知道為什么,但他是真的不想讓他們失望!
被內(nèi)心害怕不安支配的百里,急急忙忙起身。
“飯后溫服就行了?!彼涣粝乱粡垳匮a的方子,埋著頭逃似的匆匆而去,慌慌張張的他,腳踢到床邊斜腳小葉檀木墩子時,也沒有回一下頭。
這天清晨,遲遲不見天亮,風刮得比以往都猛,掀起屋頂?shù)耐咂斑旬?、哐當”的響?p> 馮嬤嬤抱起還在昏迷的許瑩然,輕輕的拍著她瘦骨嶙峋的脊背,皺紋滿布的雙眼緊閉著。
姑娘的燒明明就退了,可叫百里的大夫,卻像狗攆似的逃走。也許情況,真的不容樂觀??墒谴藭r,除了相信他,還能相信誰?
馮嬤嬤抱著許瑩然的手無意識的收緊,以致出現(xiàn)輕微的顫抖。
四姑娘的病雖不見起色,但也沒有繼續(xù)惡化,但吊著一口氣,說不定...說不定...
馮嬤嬤抬頭看了看窗外,雖然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,但天卻陡然亮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