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說是……日后咱們家分來的東西要送去一半給她。”月娘無奈地說道,秀眉緊緊地擰著。
“憑什么!”葉六郎頓時就瞪圓了眼,“我看她是占便宜占慣了,當真以為我葉六郎好欺負!”
“唉——”月娘嘆了口氣,又細說道:“說是王大哥腿受傷后便沒下山,因此東西也分的少了……她家四口人,那點東西哪里夠吃的,又說起之前他家如何幫襯咱們,我說等你回來商議商議,她就急眼了,說若不答應她便找到寨主那兒說理去……”
“盡管讓她說去!”葉六郎提高了聲音道,“寨主豈會聽她胡言亂語,王大賴那腿傷是他包藏私心的報應,若不是你費心,他那條命說不定都沒了,現(xiàn)在還倒打一耙,真有夠不要臉皮的!”
“說是這樣說……可再怎么說也都是在一個山頭上過活的,若鬧得僵了,豈不是不好嗎?不如咱們再想想,有沒有什么折中的法子?”月娘建議著道。
“你別回回這么心軟,就是因為你這心軟的毛病,她才敢找上門來,不然她怎么不敢別家鬧!”葉六郎沉聲道。
月娘即刻噤了聲,垂首不語。
“我不是罵你?!比~六郎見她如此,解釋著道:“別人敬咱們一尺,咱們回敬他一丈,可他王大賴一家就是潑皮!日后不必理會他們,否則只會讓他們蹬鼻子上臉!”
“嗯,我記下了。她若再來,我不理會她就是了?!痹履飼獾攸c著頭。
落銀將葉六郎的話聽在耳中,多少有些慶幸,還好她這爹是個硬氣的,不然這家指不定被欺負成什么樣兒……
人善被人欺這句話,不管是在哪個時空,都是亙古不變的真理。
這一點,她深有體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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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落銀早早醒了過來。
好大一會兒,也沒聽到外面有動靜,葉六郎和月娘似乎都不在。
又瞇了一盞茶的時間,她坐起了身來。
猶豫了片刻,她伸手將床頭的衣物拿了過來。
開始著手一件件地穿了起來。
既然都打算漸漸‘好轉’了,便從穿衣吃飯這樣的小事開始做起吧。
還好這不是什么富貴人家,衣物不算繁瑣,縱然是冷天,除了里衣之外,也只是一件厚重的舊棉襖,外套一件掉色的開襟,對合起來用一條布帶系上,并無扣子。
窮苦人家,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子,也還穿不上什么裙子,只一條尋常的粗布厚褲。
精致的東西總是只出現(xiàn)在上流人士身邊。
她下了床去,彎腰穿著鞋。
忽然聽得吱呀一聲柴扉被推開的聲音。
她手下動作一怔,隨即繼續(xù)將鞋提好。
她做這些,本來就是給葉六郎他們看的,讓他們認為自己是在漸漸好轉。
誰知進來的卻不是葉六郎夫婦。
而是一個模樣陌生的中年男人,穿著個灰布衫,上頭打著幾個大小形狀不一的補丁。
他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,往正在地上穿鞋的落銀看了眼,便將目光放到了別處打量去,確定了屋里‘沒人’,他動作也開始變得大搖大擺了起來。
似乎就沒看到落銀一般……
也是,她這個眼不能識,腦不能用,口不能言的傻子,的確是同空氣無甚區(qū)別。
他四處翻找著,不知道在找些什么。
沒找到什么東西,他轉身去了外間。
落銀無聲地跟了過去,躲在隔開她這間房和外間的柴扉后面,透過縫隙看著他的動作。
那男人朝著墻角處的一只小壇子走去。
將蓋子打開,他探頭瞅了瞅,眉開眼笑地從懷中掏出了個布袋來,將壇子端起來便往布袋里倒。
半壇咸菜被倒得干干凈凈,他才又將壇放回原地,蓋好。
落銀這才恍然過來——這人是來偷東西的!
又見他將家里僅剩的半小袋紅薯也扛在了肩上。
落銀沉思了片刻。
攔,她肯定是攔不住的。
見他又在別處翻找了一番,見再沒什么好拿的,作勢就要走。
落銀沉頓片刻,忽然沖了出去。
男人被嚇了一跳。
落銀飛撲過去,在離他尚有兩步遠的地方,腳下一絆,眼見便要跌倒。
男人非但不扶反倒往后跳了一步。
落銀順勢一把抓拽住他的衣角。
“你,你干什么!”男人將她甩開,跳到門邊警戒地看著她。
落銀被他這大力給甩的歪倒在地。
一副木木的表情看著他。
男人忽就松了口氣。
怎突然忘了這是個小傻子……
她能知道什么啊……
男人鄙夷地看了趴伏在地上的落銀一眼,轉身走了出去。
落銀望著他腳步略有不穩(wěn)的背影,心中有了計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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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個時辰后,葉六郎夫婦才相攜著回來。
“我就說寨主不可能任由她胡鬧,哼,非得鬧個沒臉才死心!”葉六郎沉聲道。
“如此一來,春嫂日后應當也不會上咱家門了……”
“我巴不得她一輩子不要過來,回回來沒好事兒,鬧翻就鬧翻,誰怕誰!”
月娘嘆了口氣,點著頭。
夫妻二人一進院兒,便見落銀坐在院中的小凳上發(fā)著呆。
“今兒個銀兒怎么醒這么早?精神倒是越發(fā)的好了?!痹履锖χ戳寺溷y一眼,轉臉看向葉六郎說道。
卻見他止步在原地,直直地看著落銀。
月娘不解,忽然,恍然地瞪大了眼睛。
“銀兒的衣服誰給穿的?”葉六郎問道,他清楚的記得今日出門前,落銀還睡得很熟。
月娘呆呆地搖了搖頭,二人對視一眼,忙朝著落銀奔了過去。
落銀早料到會是這種情形。
“銀兒……”葉六郎蹲下身來,抓起落銀的手來,問道:“這衣服,是你自己穿的?”
月娘亦期待地望著她。
在他們的目光下,落銀點了下頭。
這個簡單的動作可是叫二人樂壞了!
“看到?jīng)],銀兒剛剛點頭了!”葉六郎高呼了一聲,激動不已。
“看到了看到了,銀兒還學會穿衣裳了……”月娘說著話,眼淚都掉了下來,看得出來是發(fā)自內心的喜悅。
葉六郎大手一撈,將落銀騰空抱了起來,舉得跟他一樣高,笑得嘴巴簡直要咧到后耳根去了。
“銀兒會不會喊爹爹?”
月娘聞言破涕為笑,“哪兒有那么快能開口……六郎莫要這樣心急,還得慢慢教才行吶!”
話是這樣,但她何嘗不是日日都盼著落銀都開口喊句二娘。
葉六郎開心的有些忘乎所以,再次開口印證道:“銀兒,喊句爹,好不好?”
口氣是十足的誘哄。
看著這近在咫尺的滄桑臉龐,和他眼中閃動著的巨大的希冀,落銀眨了眨眼睛。
她本來擔心“恢復”的太快會惹得葉六郎懷疑,但現(xiàn)在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,在一個父親面前,最重要的就是孩子,而非是她這種無感情的純理論……
感情面前,常理永遠要排在后面。
以前她不懂。
現(xiàn)在,她好像懂了一些。
好大會兒沒見落銀有反應,葉六郎眼中的光芒開始黯淡了一些。
卻聽稚嫩清亮的聲音忽然響起。
“爹!”
葉六郎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