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3章 一別成永年
天漸分明，雨也小了，吟兒那時才看見，向?qū)④娊茟?zhàn)成個血人，才終于撂倒了圍攻上來的一批又一批將近一百個撈月教教徒，個個都是高手。而今戰(zhàn)到天色大亮了，還只剩五個，不，是四個了，向?qū)④娨坏稉]下去，紫氣頓時籠走了又一顆頭顱。
向?qū)④娧壑惺巧僖姷膽嵟c兇狠，刀中也是空前的力量與煞氣，不由分說，繼續(xù)找下一個時機擊殺。砰一聲響，又一人鮮血四濺，向?qū)④姙榱丝乘麅?nèi)力調(diào)用太多，剩三個已經(jīng)很難對付。
不遠處人聲忽至，吟兒心一驚，是了，天色一明，顯然更利于金兵追殲……向清風(fēng)亦情知不妙，苦于氣力枯竭，是以一刀架住那三人僵持，同時對吟兒低聲道了一句：“主母，先走！”
又一句，主母先走，出現(xiàn)在唯一僅有的戰(zhàn)友口中。吟兒連向清風(fēng)這個保障都必須分手，卻因為要她死的柳峻等人越追越近而不得不應(yīng)言！移步，離開，腳步卻為何那樣沉重，那樣的不可自拔……
不巧就在那時，五臟六腑竟如發(fā)麻了一般，不知是陰陽鎖發(fā)作還是火毒又找回，霎時身體里有如千萬條毒蛇纏繞行過……吟兒站都站不穩(wěn)豈還來得及逃，而緩得一緩，增補的金兵已快要追過來，當先持刀的正是他們的首領(lǐng)柳峻。眼看著吟兒不支，柳峻竟一刀直砍向吟兒，吟兒雖說平時機靈慣了的，但這種時刻卻哪能躲開，被他一刀劈中了右肩，當時就吃痛倒在了地上。
隨之而來的，是柳峻第二刀，對著摔倒在地的她猛刺。刀光，帶著迫切的森寒，殘酷之至，吟兒躲閃不及，明明性命都快沒了卻還本能去掩腹……
眼看吟兒中刀倒地，向清風(fēng)眼前劃過的，是川東之戰(zhàn)那同樣的血腥一幕，霎時痛徹心扉仿佛看見了人生的盡頭……悲憤之下，向清風(fēng)氣力倏增，一刀劈死身畔三人，急急前往彼處去救。然而此時此刻，憑向清風(fēng)的速度，和剩余的戰(zhàn)力，柳峻的刀已根本不能攔住……一旦柳峻得逞，那主母，和她腹中的孩子，都必死無疑……
電光火石，豈容向清風(fēng)多想，竟是毫不猶豫撲上前去、阻隔在柳峻與吟兒之間，以他的血肉之軀，為她徹底擋下了這一刀！
隨著那一刀沒入后心再貫胸而出，向清風(fēng)分明能看到主母眼角的驚詫恐懼和哀傷，這糾纏他多年的眼角，終于這一瞬全部的情緒都是因他……
一瞬，鋒利而寒烈的刀刃，灌進這原本如山石般冷硬的心臟，下一刻，熱血，再順著抽出去的鋒芒四面噴濺。殘余的殺氣，催得周圍的秋葉紛紛灑灑，原該是墨綠的色彩，何以竟如血如火……
而所幸，主母她，平安無事……
如果主公在這里，主母就會是這樣，平安無事，甚至，連一點驚恐都不會有……見吟兒安好，向清風(fēng)滿足一笑，油盡燈枯，冷汗已從太陽穴沁了出來，當下再不遲疑，長嘯一聲反手扎出刀去，這一擊比柳峻的刀更要猛烈，是他向清風(fēng)用性命發(fā)出去的怎堪抵抗！不知是刀聲還是吼嘯聲驚醒了河水，戰(zhàn)局旁原本平靜的水流竟強勢漫過了岸，向清風(fēng)手上的刀，精準無誤也直捅進柳峻的心口！
巨響聲落，柳峻坍塌般倒了下去……
吟兒驚魂未定，見向清風(fēng)仍然撐在她上面似無大礙，可是他前胸后背儼然被柳峻的刀穿透……霎時一陣撕心的痛楚襲來，吟兒預(yù)感到下一步會發(fā)生什么，卻睜大了眼睛凝望著他期冀那一切都不會發(fā)生……
可如何會不發(fā)生！？原還遮擋著她的身軀，陡然就支撐不住沉下！吟兒喊不出聲也聽不到了，呼吸膨脹在耳中，喉嚨像被淚水堵住，久之，仍舊是怔怔地、怔怔地望著他倒在身旁，恍若噩夢一場。
“主母，不要哭……”向?qū)④娒鏌o人色，眼角眉梢全是憫柔，再無昔日分毫嚴厲，“清風(fēng)……最怕看見……主母的眼淚……”
吟兒剎那回神，才知自己滿面淚水，伏在他身旁泣不成聲，喉嚨已經(jīng)澀得生疼。
“清風(fēng)……也……不值得……主母流淚……”向清風(fēng)奄奄一息，微笑中摻雜悲苦。
“向?qū)④?，為什么……為什么連自己也……不要，不要死……”吟兒語無倫次，勉強抱起向清風(fēng)來，他渾身是傷，胸口血噴如注、堵之不住，縱使樊井在此，也已無力回天。
“主母……快走！”那時向清風(fēng)嘴角也全是鮮血，吟兒驚醒聽到聲響，金兵們就快來了，但是，她如何能丟下他一走了之！
“主母，是主公……最重要的人……所以……一定……”向清風(fēng)艱難看著吟兒，最后一眼，只盼將她銘骨入髓……可惜他傷勢太重，還未說完，還未看盡，便已咽氣。
吟兒呆呆看著他從生到死，始終不肯相信向?qū)④姇@么走了，觸碰他身體逐漸僵冷下去，吟兒猛一慘呼慟哭起來。
?。?p> “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，所以一定要活下去……”當年寒棺，田若冶兵變，向?qū)④娋褪沁@樣，拼盡了他自己的命守護她，并對她說出要活下去的話……
淚眼朦朧的吟兒，聽到金兵聲響愈發(fā)臨近，知道不能辜負向清風(fēng)的心意和性命，趕緊抹淚站起身來堅定：向?qū)④?，我答?yīng)你，一定好好地活下去！
可是剛堅定正要逃離，又克制不住再看了向?qū)④娨谎郏粗械乃?，雙目緊閉、無聲無息，神色里一如既往的淡漠，卻隱隱還帶著一絲安然，似是心滿愿足……
吟兒拭干了眼淚，不想向?qū)④姷乃罌]有意義，所以不管不顧、立刻就逃。
吟兒不知道，永遠都不知道的那些——
“都說那川北之戰(zhàn)，我是你們最重要的人，是嗎?！贝|戰(zhàn)后，吟兒重傷，營帳中林阡問向清風(fēng)。向清風(fēng)噙淚點頭，那時他走錯了路才回頭。
林阡又問：“那我最重要的人，可以像我一樣去珍惜她嗎?！绷众鋯柾赀@句，群雄盡皆唏噓。
不止“可以”，而且“一定”。向清風(fēng)在心中答，在日后一直銘記：
主母，是主公最重要的人，所以——一定要像主公一樣去珍惜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