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3章 父戰(zhàn)子死
安內(nèi)攘外、事無巨細，厲風(fēng)行樣樣都以金陵為先，從來只聽她一人意見；但進退兩難、生死攸關(guān)，厲風(fēng)行才是主心骨，厲風(fēng)行才是決策者，他說要戰(zhàn)兒死，金陵就必須支持戰(zhàn)兒死！哪怕話說不出來，哪怕淚也哭不出來！
“好一個寧愿絕后！”蘇降雪首先大笑，血冷之程度令人發(fā)指，仍對著吟兒諸多為難，“鳳簫吟，再不答允，這孩子的性命可當真不保了。鐘盞！”
一個眼色拋給鐘盞，鐘盞會意，使勁扼住戰(zhàn)兒喉嚨，金陵慘呼一聲，厲風(fēng)行死死將她攔在臂彎卻也不免驚惶，吟兒更因悲憤腦中一片空白，恰在此時，響起一個比蘇降雪更冷的聲音：
“鐘盞，是何時轉(zhuǎn)投了蘇降雪？”
吟兒一顫，回過頭來，發(fā)現(xiàn)天驕徐轅發(fā)話。難怪他適才幾乎不曾開口，原是在看對方破綻……
沒錯，這是條臨陣的離間之計！鐘盞本是要以戰(zhàn)兒的性命要挾義軍從而達到戰(zhàn)略上的先發(fā)制人，方便蘇降雪從吟兒開始逼迫完一個又一個義軍首領(lǐng)，可是——鐘盞的主公魏紫鏑還在義軍手上，如果戰(zhàn)兒死了，魏紫鏑一定會被義軍泄憤，鐘盞就等于是害死了魏紫鏑！若他不顧一切硬是要幫蘇降雪這么做，就說明他已經(jīng)棄了魏紫鏑轉(zhuǎn)投了蘇降雪！
好高明的離間！利用了蘇降雪和魏紫鏑亦敵亦友??！吟兒又驚又喜，懸著的石頭登時落了下來。
鐘盞一怔，沒想到會有這么毒辣的一句，而一直都在緊張的魏紫鏑，則真的產(chǎn)生懷疑大喝一句：“鐘盞，你當真……背叛了我？！蘇降雪，你竟然——出賣我？！”
蘇降雪一心求勝，此刻哪管魏紫鏑的死活，不留神就暴露了他的卑鄙：“鐘盞，便就跟了我，官軍始終才是正統(tǒng)……勿被魏紫鏑一人牽制……”
“蘇大人，你怎可以背信棄義……”鐘盞大驚抱著戰(zhàn)兒站起身，看著魏紫鏑惶惶不安：“主公，請相信我，我沒有背叛你……”
可嘆天驕一句話，就離間了鐘盞和魏紫鏑、魏紫鏑和蘇降雪、蘇降雪和鐘盞……吟兒審時度勢，清醒地知道機不可失！
便即此時，雙方哨騎都傳來戰(zhàn)報：“主母，天驕，主公已擊敗郭杲、田若凝，大軍距此不到十里！”“不好了蘇大人，興州軍扛不住??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蘇降雪大驚失色，“已經(jīng)只剩十里？”
“謀兒呢？謀兒他……”魏紫鏑聞知這兵敗如山倒亦是一震，面色慘白不知該問哪一方。
“魏謀他，前夜暗算主公失敗，因此自刎而死……”
“好一個沒骨氣的窩囊廢！”蘇降雪大怒，一拳擊在案上：“虧我還將那么多人犧牲了去幫他！竟然一點用都沒有！”
“你……你怎能這般說我謀兒，我本還不舍得他千里迢迢孤身去冒險！”魏紫鏑跌倒在地痛哭流涕，這一刻梟雄氣概全無，只有那種夢想完全破滅的崩潰。
“魏紫鏑，你最大的錯誤，就是任人唯親！”蘇降雪又氣又怒，推開身邊的鐘盞同時一把奪過他手中戰(zhàn)兒，儼然是想用這個孩子繼續(xù)對林阡威脅然后逃出一條生路，所以竟然連最后的盟友魏紫鏑也不管了、出賣了！
形勢乍變，吟兒剛想趁鐘盞不備奪回戰(zhàn)兒且已經(jīng)悄然移近了不少步，也以為所有人的心思都一定集中在林阡的歸來和魏謀之死、郭杲兵敗上，不料突然間蘇降雪竟就搶了戰(zhàn)兒、扳鞍認蹬跨上那哨騎的馬便要逃跑！
群雄始料不及，饒是徐轅都來不及反應(yīng)，不由得全部驚叫起來，吟兒策謀已久怎可放棄，追上前去立即強搶，出其不意一把捉住他腋下戰(zhàn)兒的小手，尚在上馬的蘇降雪大吃一驚，還沒看清楚她是誰便一腳就要把她踹開。吟兒滿心都在戰(zhàn)兒身上，早把自己棄之不顧，瞬間用盡力氣，把戰(zhàn)兒從馬上拽了下來，卻沒擋得住蘇降雪這凌空一腳，被他發(fā)狠踢倒在地。
蘇降雪一向自保慣了的，哪想到有人會完全攻擊毫無防御！看她成功搶回戰(zhàn)兒，便就算斷了自己的生路，殺機頓起，抽出刀來便要砍她，冷不防斜路一道寒風(fēng)凜冽，疾雷震霆，搖蕩川岳，快得不可思議，蘇降雪不及回頭，頭便已經(jīng)和身體分離，鮮血四處噴涌，蘇降雪機關(guān)算盡，萬想不到會死在電光火石，那是誰的武器——是林阡的飲恨刀！看蘇降雪竟瘋癲到要砍殺吟兒，林阡又怎么可能饒得了他！
“主公！”群雄迎上前來，既是欣喜若狂要迎林阡，也不免擔心吟兒的安危，卻見吟兒抱著戰(zhàn)兒笨拙站起來，檢查了片刻，開心地遞到厲風(fēng)行和金陵夫婦的手上：“戰(zhàn)兒沒事！”
“鳳姐姐，謝謝你！”金陵喜極而泣，自是感激不盡。
“主公。郭杲和王大節(jié)？”天驕問。
“都已戰(zhàn)敗歸降。大軍隨后就到?！绷众湔f畢，眾人都知危險完全過去了，興州軍已經(jīng)歸降，而虎賁營——再沒有人可以歸屬，蘇降雪已經(jīng)猝死！
但吟兒聽到這句“大軍隨后就到”，再看連他的紫龍駒都是疲憊至極，再愚鈍都料到林阡為什么這么趕了，不禁吐了吐舌頭，適才摔得身上有點疼，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，被他聽見，他俯下臉來瞅了她一眼，一句甜言蜜語都沒有。
對，只瞅了她一眼，臉上沒有以往的溫柔與憐惜，反帶著極端的氣惱和憤怒，她知他一定覺得她又一次不顧危險的舉動可惡，然而這坦然流露的氣憤惱火，竟抵得過千萬句嘴上說說的關(guān)懷，她看著的同時心里一甜，愧疚回報他一笑嫣然，其實，只要他平安無事地回來，只要義軍也都轉(zhuǎn)危為安，這些天來所有的兇險緊張就全都值得了……忽然腿腳一軟險險脫力，本能抱著他的臂才重新站妥。
唉，當著千軍萬馬，如此主動地投送懷抱，也算示弱的表現(xiàn)了……
他察覺到她笑容里的嬌柔和服帖，眼底終于流露出原諒與寵溺，當下一把將她攬進懷抱，帶她闊步走上天闕峰頂，笑聲也一路響徹云霄，無限豪情，王者氣概！他的戰(zhàn)地女神，從來帶給他勝績捷報，幫他提早統(tǒng)一了蜀川！竟然連魏紫鏑這個后患，也同一時間連根拔起！
當此時，天闕峰萬眾降伏。當義軍、魔軍以及中立勢力到場后都只是振臂高呼，那素來不可一世的虎賁營，竟然全部跪倒在地，匍匐求饒！而見虎賁營都如此，剛剛歸順的興州軍也是越跪越多，其膽量令人不屑！
“這便是大宋官軍的作風(fēng)嗎！可知道，就算是金朝官軍，就算是魔門叛將，也沒有一個人向盟軍下跪過！男兒膝下有黃金，該站著的時候，為何屈膝?。俊币鲀核貋聿幌脖肮?，怎可以看到官軍這般沒有傲骨！
“還不速速起身？！”林阡聲色俱厲，心中卻不免生激賞之意，吟兒她，著實是聯(lián)盟不二的盟主，是唯獨一個可以與他并肩俯瞰天下的女人！
虎賁營和興州兵們，此刻才終于有了骨氣，一行行一列列地紛紛站立，也知曉既然身為他林阡的麾下，就絕不應(yīng)該再軟弱服輸。
“主公……”風(fēng)鳴澗大步上前，劍鋒還有血在滴淌，正滿面笑容要將戰(zhàn)報稟告，忽然駐足僵立，表情全變，顫聲喊出一聲“主母！”便在這時，吟兒才覺頭重腳輕，怕是勞傷過度，所以眼前全黑，待再勉強站穩(wěn)的時候，猝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力，像要把什么從她身體里硬生生地扯出去——
疼楚猛然襲來，伴隨著極端劇烈的撕裂，立刻有滾燙的液流涌出身內(nèi)，粘稠，濕熱，瞬間已經(jīng)染透了她的衣裙，鮮紅，刺目——她不敢相信，或者她不愿承認，剛剛蘇降雪……偏就踢到了小猴子……
她痛苦地還想支撐，卻根本力不從心，累了這么久，終于還是倒了下去……林阡的世界，明明這樣近，何以陡然就離她越來越遠……
“吟兒？！”林阡一把將她抱住，驚見她腿血流不止，憶及適才蘇降雪的那一腳，方知吟兒她還是沒有避得開這劫難……和她的師父一樣，為了別人的孩子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……
“對不起……”她面色蒼白全身虛熱，嘴角也有鮮血滲出，豈止是孩子沒了這樣簡單，這情景明明是火毒復(fù)發(fā)！看到吟兒再度性命垂危，他當即從心底深處生出一陣膽怯來！一世征鞍他林阡都會膽怯嗎！
他從來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，這么突然！雖然上次吟兒出事的時候所有人都對他說，即使吟兒復(fù)活，可能都不會活得長久，他一直不信這些鬼話，更發(fā)現(xiàn)吟兒奇跡般地竟然可以停藥，甚至還可以為他生兒育女……然則，就在吟兒已經(jīng)恢復(fù)半年多的此時此刻，火毒怎就又找了回來！
“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”吟兒淚流滿面，不停地對他哀求原諒，反復(fù)地只說著這三個字。
“不，吟兒，沒有對不起我，沒有！”他緊緊擁她入懷，只覺她好不容易完整的魂魄又在一絲絲地散，不禁如刀刺心，“聽著，我只要你活著，就夠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