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3章 成大事者
雷輥電霍，風(fēng)雨交加。
黑夜里燈火寥落，看不見這座鐵血城的精致華美，只能感受到宮墻外鋪天蓋地的殺機(jī)，和潮濕。
雨水沿著侍衛(wèi)們冰冷的頭盔滑落下來，所有人都仿佛與這種陰暗一起失去了存在感，如雕塑般分布殿前，雖生猶死。
所有主將都已然熟睡。這些天來他們沒有睡過一場囫圇覺，是因為林美材的到來才終于安心，而此刻，林美材則一個人站在殿堂中央，醒著。
懷中嬰孩，是魔神殿下的親孫子，似是天定的緣分，尤其親近她林美材。一旦貼近她的戰(zhàn)甲，一直在哭鬧的他頓時就停止了吵嚷，睜著他無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她，然后陡然間露出呵呵的笑來，真可愛，可愛得林美材抱著他的第一刻就忍不住用手去逗他。
終于哄著他入睡了，將他輕輕放在搖籃里，林美材漸漸斂了笑容，蒼白的臉上，暗暗透出些傷感來。
瞰筑塔傳來凌亂的鐘聲，傾訴著她此刻的心境繁復(fù)——
如果沒有林阡，這孩子可能會平安地長大，承歡前魔王和她膝下，輩分上也要尊她一聲母后……
不知不覺，手掌已然停在了那嬰孩肉嘟嘟的小臉上，林美材忽而失神悵惘：
魔神殿下，終究是我對不起你啊。
輕嘆一聲，不再猶豫，掌心又添了一道力，狠絕按在那嬰兒臉上，趁他還在沉睡之中，趁他還來不及懂這個人世，雖然一切都不是他的錯。
如是，僵持了許久才移開手掌，側(cè)過頭去，冷冷瞥了這嬰兒一眼，他面色、口唇都已經(jīng)發(fā)紫，儼然窒息而死。
慕二，這就是我給你們對戰(zhàn)雙方的交代……
?。?p> 天明后的殿堂之上，驀地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叫，撕心裂肺，呼天搶地。自是這可憐嬰孩的母親，意想不到自己的孩子，竟然一夜之間猝死！
慕二呆滯地看著搖籃里魔門的精神象征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僵立多時，才終于恢復(fù)清醒，暴怒著呼喝左右：“昨夜是誰守衛(wèi)失職？！”
踉踉蹌蹌跑過來一群侍從，慕二盛怒之下一腳將前幾個踢翻過去：“說！昨夜我走之后，有誰來過此地？！”
這群侍衛(wèi)，卻支支吾吾，三緘其口。
“你們要知道，不說的下場！”慕二青筋凸起，眾侍衛(wèi)腳底寒氣直冒，卻更知道說的下場！他們都是慕二的屬下，卻也全是邪后的死忠！
“新君已經(jīng)死了，什么都不可能了?！绷置啦睦淅湔f，“現(xiàn)在，是該打開城門，向魔王請罪伏法的時候?！?p> 慕二忽然意識到了什么，滿眼噙淚，回看邪后，難以置信。
邪后一如既往地威嚴(yán)看著他，盡管她的做法卑劣冷血到不是邪后所為！
陡然，慕二伸出手來，不敬地直指林美材，沙啞地嘶吼著：“邪后……邪后殿下，你怎可以，做出如此荒唐事來？！“
“荒唐？”林美材面不改色，“放棄一個圣明的君主，卻去認(rèn)一個還在喝奶的嬰兒為王，難道你慕二此舉不夠荒唐?。俊?p> “果然……果然是你……”慕二氣沖斗牛，咆哮不歇，“邪后殿下，你太令人失望！你竟犯下如此……彌天大錯！”
“慕二，是你錯了。”林美材平靜回應(yīng)，“挾制新君不過是第一步，第二步便是背主妄為，第三步必是人臣篡逆！自古及今，皆是如此。慕二，這場反叛，你野心路人皆知！”
“什么篡逆，什么野心！”慕二的淚已經(jīng)填滿眼眶，“我前后做了這么多事、哪一件不是為了你……”
林美材微微一怔，臉色也稍稍變了。
“在慕二的心里，邪后才是魔門的王，但她是女兒身，沒有繼承王權(quán)的資格，非得讓黔西旁落他人手，慕二不甘心！終于老天有眼，給邪后送來了一個傀儡，慕二為邪后抓緊了機(jī)會，只等邪后出關(guān)立即奪權(quán)……邪后卻將他，親手殺死！”慕二訴說衷腸，聽者無不動容。
林美材狠下心來，絕情地轉(zhuǎn)過頭去看寧孝容：“既然新君已死，你也不必胡鬧了?！睂幮⑷菘此匦聢?zhí)掌破銅爛鐵，肅然點了點頭，正待隨她一起出殿，卻被慕二大喝一聲“站住”！
電光火石，慕二抽出身邊侍衛(wèi)的一把彎刀來，追上一步直接架在林美材的脖頸上，林美材明明有機(jī)會躲避，卻沒有讓，進(jìn)退何其從容也：“慕二，即便是為了我，錯的依然是你?！?p> “林美材！你是魔神殿下最鐘愛的弟子，是前魔王最依仗的邪后，是最該維持魔神血脈的殉道者……”慕二義正言辭，一時哽咽，說不下去。
“亦是林阡的女人?！毙昂箅y得地流露出一笑稍縱即逝，柔聲道，“慕二，你莫要忘了?！?p> 慕二身軀一震，淚水已然失控，長嘆一聲丟開彎刀，自是不忍心傷害她：“黔西魔門，不復(fù)魔門！”所有的國法家規(guī)，在那林阡面前竟如糞土一般，現(xiàn)在，竟連最堅定的邪后都已經(jīng)向他臣服，更臣服得如此徹底！
“慕二，隨我走吧。我會向林阡陳述事實，求他寬恕你一條生路?！绷置啦恼f。
“絕不向林阡屈服?！蹦蕉湫σ宦?，第一次違逆他深愛的邪后，“慕二慕三，勢要與鐵血城共存亡！”
慕三似乎察覺出了形勢的緊張，一邊抹淚一邊站在那里不知所措。
“鐵血城……”林美材微吟，“沒有我的助戰(zhàn)，這里只可能變成涌血城?！?p> “那便請邪后殿下將我從魔門六梟中除名，從此逐出魔門去，再不踏入半步！”慕二狠狠說。
“若林阡所在之地你不涉足，那天下可還有你容身之所？！”林美材怒其不爭。
“我偏不信，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對他無條件地付出！”慕二面部肌肉抽搐。
?。?p> 烏云飛快地交替密布，瓢潑大雨傾盆而下，雨腳如麻斷續(xù)在崖間爬動。
突如其來的魔門浩劫，在三月的末尾隨著林美材的出關(guān)，竟然以一個更加出人意表的方式終結(jié)。成王敗寇，叛軍主將慕二慕三，及其麾下百余人，盡數(shù)被逐出魔門，自此于黔西銷聲匿跡。
罪魁禍?zhǔn)踪F陽王氏，在經(jīng)歷了喪子之痛以后驟然瘋癲，林阡念她無辜，亦為了給林美材消除可能引起的眾怒，令林美材給她在貴陽城外尋了一處幽僻居所，其余生幾十載，都托付于林美材。
不管那嬰孩有沒有感知，他終究消除了一場血戰(zhàn)——用一個最干凈的靈魂來洗去所有的污濁，這，也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。
“邪后，選擇的一剎那，可曾猶豫過？”站在王氏住處的林子外面，慧如嘆息著問林美材。
“猶豫過?！?p> “現(xiàn)在，可后悔了么？”
“不后悔?！?p> “為什么？”慧如略帶不解。
“生殺予奪，本就決定在強(qiáng)者手上。難免會有兩難，可以容許污點?！绷置啦幕卮穑瑲鈭鋈匀皇悄菢幼咳?。
“邪后殿下，越來越像他了……”慧如悠悠嘆道。
這時林阡和吟兒從那茅屋里走出來，許是看見王氏可憐，吟兒臉上始終掛著愁緒。
“怎么了？怎生如此多愁？”林美材上得前去，笑著對吟兒寬慰，“若每個戰(zhàn)敗者都這樣同情，那便不要打仗了?！?p> “不是同情……”吟兒嘆了口氣，低下頭去，“而是悔恨。”
林美材一怔：“怎么？”趕緊抬頭征詢林阡。
“吟兒說她見過這個王姓女子。慶元五年那時候，前魔王被我們消滅，被他擄掠的女子們?nèi)极@救，吟兒在軍營里聽到這個女子哭訴，知道這女子是出自真心愛那位魔王。當(dāng)時楚風(fēng)流楚將軍和吟兒在一起，是想立即就將她斬殺，但吟兒動了惻隱之心，所以放了她一條生路。唉，想不到這女子，當(dāng)時就已經(jīng)有孕在身……”林阡回答。
“有些時候，真該斬草除根。否則……會有更大的災(zāi)難……還連累別人?！币鲀簯n傷地說。
林美材聽出音來，即刻搖頭：“不，沒什么連累?！被乜戳嗣┪菀谎?，“命中注定，我來欠她?！?p> “命中注定，我也欠了邪后?！币鲀鹤载?zé)地說。
“哈哈，吟兒，若真負(fù)疚，便答應(yīng)我一件事——盡快給林阡生出個兒子來?！绷置啦恼f罷，吟兒和林阡皆是一怔，可真服了邪后，什么正事都能扯到那上面去！
“答應(yīng)我，莫讓我魔門血脈再中斷、再引起什么軒然大波?！绷置啦膮s不是說笑，“你們的第一個兒子，就別做短刀谷的少主了，生下來就放到我魔門中為繼承人吧?！?p> 確實，是很需要一個孩子來點綴征途了，各方都一直在巴望著，短刀谷、抗金聯(lián)盟、魔門，僅此三家，就至少需要三個繼承！吟兒頓時覺得壓迫感更重，抬頭看了林阡一眼，他只是保持微笑，一如既往不動聲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