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2章 殤之黔靈(1)

　　重新站在黔靈峰的屋舍旁，辜聽桐百感交集。

　　上次他來到這里，是和向清風(fēng)一起，求盟主隨他們先回川東，以解除盟軍之難。卻萬萬想不到，是他給盟軍帶去了劫難，也從此引發(fā)了盟主的夢魘……

　　當(dāng)時的敵人寒澤葉，如今就在腳下的桃源村不遠(yuǎn)，現(xiàn)在反倒成為了林阡的麾下。本就沒有爭雄之心的他，在母親自盡、四圣內(nèi)亂之后得到了林阡的扶起以及林家軍的寬容，所以一心效忠林阡，并在歸順之時，自愧不如，心服口服。

　　一個月的時間，世事竟這般變幻萬千，當(dāng)時的寒黨們，陳安死了，戴宗降了，向清風(fēng)立場也回去了。

　　卻教他辜聽桐，從林家先叛到寒家，再因為寒家歸順林家，而只能背道而馳選擇了曹范蘇顧……

　　“連自己都可以背叛自己了，如何能希冀旁人不背叛??？”盟主當(dāng)日的這句質(zhì)問還縈繞耳邊久久不散。然而，父仇不共戴天，只要是林家的對立面，他辜聽桐都可以站，哪怕他將一直對自己背叛、背叛，不停地背叛下去，到死為止。

　　天越來越暗，人世也越來越污濁。

　　就在這一時間，風(fēng)聲驟變，形勢乍緊，辜聽桐嗅出戰(zhàn)爭的鄰近：林阡，來了……

　　其實憑林阡的本事，要閃過侍衛(wèi)的眼混上山來，是絲毫都不困難的。

　　田將軍，一切都在你的計算之內(nèi)。林阡他沒有對五毒教起兵，而是一個人來了，既然來了，就逃不掉了。

　　便就在林阡出現(xiàn)之時，辜聽桐猛然抽出連環(huán)刀來，加快步速往小木屋走，五步以內(nèi)，已經(jīng)上了石階，任那群早就潛伏于側(cè)的兵將和遠(yuǎn)道而來的林阡搏斗。那群屬于曹范蘇顧的死士親信，或橫長槍、或豎蛇矛，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林阡。而他辜聽桐也一樣！推開門來，一邊揪住何慧如的衣領(lǐng)將她提起，一邊一刀緊貼在她脖頸上。人質(zhì)，是殺林阡的雙重保障。

　?。?p>　　卻不像盟主那般偶爾眼神中還會流露些痛心和悲憫，何慧如的眼，從始至終都透著一股使人窒息的冷。這女子，從來不曾笑過，骨子里向來都只有一種有別于憂郁的獨特氣場，這至高無上的氣場，是圣女地位賦予她的。

　　“殺了我五毒教多少人？”她未問他來者何人，也沒問他現(xiàn)在挾持她是為何，卻淡淡地問到五毒教傷亡，他卻無法不作答：“因你被擒，無人頑抗，所以傷亡甚少，只逾百人?！?p>　　“逾百人，也是傷亡甚少？”她沒有語氣地問，或者，沒有語氣本身就是一種質(zhì)問，“而今，他們開始抗?fàn)?，你又想殺戮多少？?p>　　“外面不是抗?fàn)幍?，他們尚沒有膽量抗?fàn)?。是林阡聞訊趕來相救罷了?！惫悸犕﹪@了口氣，說。

　　慧如的神色忽然有了明顯的變化，辜聽桐看得出，這個表情上次也有過，上次是盟主她，一聽到林阡就快回來了，再怎樣的全副武裝，都會在瞬間化為溫柔。

　　“竟都對他死心塌地……”辜聽桐冷笑著感嘆。

　　“他收服五毒教之時，雖然帶著過剩的殺氣，卻一直在克制他自己、不殺一個多余的人。他從一而終都是勝者，卻主動向我謀求停戰(zhàn)?！焙位廴缣痤^來，語氣陰寒。

　　“哼，尋常詭計，也便只能騙騙魔門了?！闭f話間，辜聽桐一直留意著木屋外的激烈搏斗，只不過幾句話的間隙，戰(zhàn)線已經(jīng)大幅前移，辜聽桐可以親眼看見從橋的彼端一路蔓延而來的，是斷了的槍，折了的矛，和退讓兩側(cè)的逃兵或俘虜。誰勝誰負(fù)沒必要問，飲恨刀上明顯得很！

　　真是比想象中還要高強(qiáng)，這么多高手在你林阡面前都不堪一擊，雖然預(yù)料到他們可能會攔不住你，卻沒想到，這么快……竹林和木橋，形同虛設(shè)……

　　辜聽桐眼神一狠，帶著何慧如一起走下木屋：“林阡，即便你真能來去如風(fēng)萬夫莫敵，也不該自負(fù)到這個程度連她的命都不顧！”他企圖以人質(zhì)在手，威脅林阡束手就擒。在看見他的第一刻，連環(huán)刀已經(jīng)更近何慧如一分，同時迫不及待朝林阡發(fā)出一聲嚎叫：“放下飲恨刀！否則她性命不保！”

　　對，是嚎叫，七月二十夜在斷崖上，他作為二師兄，是怒其不爭地這樣對林阡嚎叫……現(xiàn)在，他把何慧如拿在手上，又一次地，要林阡放下飲恨刀。

　　而目前林阡所行之處，周圍一片空蕩，無人膽敢阻攔，氣勢何其兇也。

　　“放下飲恨刀！否則我就要了她的命！”辜聽桐眼神一狠，當(dāng)真對著何慧如的脖子就抹，他連環(huán)刀何等鋒利，一刀割下去慧如哪還有命在？！若是等閑高手，林阡一定可以在他殺人質(zhì)之前就斷了他的手臂，凌厲地扔給他一句“你且試一試，看看是誰的刀比較快。”但眼前此人，卻是父親生前最鐘愛的弟子，林阡不可能那么做。

　　“我以為我站到你面前的這一刻，你在連環(huán)刀上加了一把勁是為了提刀殺我，卻真沒想到，我的二師兄，連這點斗志都沒有?！绷众溆帽涞恼Z氣，是拖延時間的權(quán)宜之計，“你那所向無敵的連環(huán)刀，竟寧可架在一個無辜幼女的脖頸，卻不敢對我飲恨刀挑戰(zhàn)？！”

　　“你錯了，林阡。拿她做人質(zhì)，只是師兄給你的臺階?！惫悸犕├湫u頭，話音剛落，木屋兩翼驟然平添出比適才更多的兵將，武器裝備全部是弓堅矢勁，意欲何為，一目了然，“你若不肯自己棄械投降，便就只有萬箭穿心的下場！”

　　埋伏于側(cè)的百余弓箭手，全副武裝，有備而來。不錯，竹林外的是開端，木橋上的那些，只是前奏。

　　這群弓箭手不再像適才死士那般聚集，遍布眼前身后根本不可能一瞬就解決完。何況，他林阡輕輕一動，慧如就必死無疑。

　　這種局面，是進(jìn)退維谷的絕境，似乎他不得不聽辜聽桐的話。

　　辜聽桐微笑看著他，知道他只有三條路走，如田若凝說的那樣：“一是死，二是棄械投降也是死，三是轉(zhuǎn)頭就走的狼狽尷尬。無論哪一種，都會使他林阡失盡魔門人心。事實上，他只要敢來，就輸了?！?p>　　林阡，你輸就輸在自負(fù)上。無數(shù)次獨身一人闖入敵營的經(jīng)歷，令你自負(fù)得真以為你到哪里都呼風(fēng)喚雨，還自負(fù)得以為我一定會在意你的挑戰(zhàn)……你太低估我了，我怎可能那般耐不住脾性，放棄了人質(zhì)與你單打獨斗？

　　

　　辜聽桐嘴角露出一絲決絕的笑：“對不住了林阡，我今天，不想與你單打獨斗?！睕_著左右一使眼色，弓箭手全然弓弦拉滿。

　　“可惜我今天前來，偏就要與你單打獨斗！”林阡卻不顧那箭在弦上，魄力十足道出這一句時，已上前一大步長刀直襲辜聽桐咽喉，雖然不可能一步就扼住辜聽桐的命，但從別處看來，他就已經(jīng)站在辜聽桐身邊，兩翼的弓箭手看他瞬間就和辜聽桐離這般近，皆是始料不及而遽然停手。

　　但只是虛晃的一招罷了，縱使騙得了所有的弓箭手，都沒有騙得過辜聽桐的眼。辜聽桐不曾懈怠過半刻對何慧如的挾持，林阡一刀襲來時，他的刀不曾移過一寸，反而勒住慧如的手臂更緊，側(cè)過身來看著林阡的時候，眼神中射出一股極強(qiáng)的優(yōu)越感：“要比誰的刀強(qiáng)誰的刀快是嗎？你自問你可冒得起這個險？！”

　　林阡飲恨刀停在半空，暗嘆計策被他識穿，知道這個師兄真的太不簡單。事實上上次自己在狡兔之窟里，拼死贏他一場，也只是僥幸罷了……

　　林阡卻不曾放棄，繼續(xù)激將：“誰的刀強(qiáng)，狡兔之窟已見分曉，誰的刀快，不如就在此一決勝負(fù)！”他情知只要辜聽桐對單打獨斗動心，就一定會對何慧如懈怠，因此一直察言觀色，伺機(jī)援救。

　　“你以為，你的‘八十一刀’，還是那么天下無敵么？”提及狡兔之窟，辜聽桐臉色一變，顯然在意，“耿堯?qū)④妼⒛愕陌耸坏队洺闪说蹲V，你那投機(jī)取巧的八十一刀，已被我一一研究破解，難道還指望再用它來贏我？！”

　　“八十一刀？太長了?！绷众渲⒊晒?，淡然一笑，飲恨刀回鞘，“二十五刀足矣?！?p>　　“好狂妄的口氣！”辜聽桐怒喝一聲，再內(nèi)斂的個性，都不得不被林阡這種目中無人的語氣和動作激怒，一瞬間刀已有向他的沖動，也便就爭取得這一瞬的機(jī)會，林阡一手去推阻他右臂，一手則將何慧如從他那里拉出來，出其不意，力道猛銳，不刻便把何慧如和連環(huán)刀拆分！

　　辜聽桐剛察覺林阡意圖，為時已晚，出于本能地，竟死死不放開何慧如。僵持半刻，看林阡刀在鞘中，便決定鋌而走險，左手漸漸松開，全身力氣都注入了右腕之上，猝然推開何慧如，猛一發(fā)力甩開林阡左臂，連環(huán)刀直朝林阡胸膛！

　　在救得何慧如之后林阡當(dāng)即將她護(hù)在身側(cè)，與此同時也審度出了辜聽桐力量的轉(zhuǎn)移，當(dāng)即閃避，那連環(huán)刀虎虎生風(fēng)，鈴鈴作響，氣勢洶洶，殺氣騰騰，林阡避讓得再及時都難免被力震傷。不曾站定，又一招的追魂奪命。

　　林阡尚未出刀又要護(hù)慧如安全，若一味閃避顯然吃虧，于是調(diào)整內(nèi)力徒手接了幾刀，赤手空拳因此大落下風(fēng)。

　　但盡管林阡身處劣勢，對戰(zhàn)中途卻一直沒有出刀。辜聽桐看出他刻意相讓，眼神中明顯劃過驚疑。

　　“師兄，適才救人心切，言行多有得罪，其實我今天要救的，不只她一個?！蓖绞值謸趿耸?，林阡見他目中流露驚疑，心知勸降時機(jī)已到，當(dāng)即壓低聲音，向其道出真心，“隴南之役，尚有內(nèi)情，師兄不妨聽我詳述?！?p>　　到此刻林阡仍舊稱辜聽桐師兄，顯然還存著一絲惜才之意不忍與父親最鐘愛的弟子爭鋒：這辜聽桐刀中招式，原原本本就跟自己一脈相承啊，最能繼承父親衣缽的，果真是這位二師兄……

　　真是可惜。怎就令他走錯了路，還跑到曹范蘇顧那邊去……

　　林阡意在帶他回頭，顯然手下留了七八分情，明明有機(jī)會拔刀，卻不曾對他用刀！言語動作都已經(jīng)如此挑明，辜聽桐理當(dāng)是看得出自己用意的：適才激將只是為了救何慧如，現(xiàn)在的招招相讓，是為了救他辜聽桐——但他為何，明明清楚了自己不出刀的良苦用意，還一味出些殺招？！

　　林阡占盡了劣勢每時每刻都被壓制，招架得過于吃力數(shù)次幾乎中刀，然而辜聽桐卻苦苦相逼半刻不肯放過他！此情此境，林阡再想出刀已來不及。

　　“二十五刀，你的二十五刀，就帶進(jìn)墳?zāi)怪?，給你的父親去看吧！”辜聽桐狂笑不止，不止是父仇不共戴天，竟好像還帶有一種，深刻燃燒的妒意……林阡猛然驚覺，這個二師兄，并不值得自己惜才，因他與自己所想，完全不一樣，適才的激將，真正點燃了他內(nèi)心深處，最可怖的嫉恨之意——適才他眼神中劃過驚疑的一瞬間，他洞悉了自己的用意因此利用了自己的用意！

　　

　　所以辜聽桐，一腳向林阡踢來之時，竟不留余地地狠辣，也不再想與他比試刀法，而只是要殺他！一味地要將他殺死罷了！

　　林阡雖被他力道猛厲地一腳踢翻，倒在地上的同時卻還顧念著慧如安全，所以一心一意將她護(hù)在身下，其時背后已然生風(fēng)，情知逃不開這瘋狂一擊……

　　孰料這電光火石之間，何慧如不顧她自身危險，見辜聽桐一刀襲來，竟不惜將他林阡推開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