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3章 最后通牒
夜晚,五毒教這里燈火闌珊,桃源村那邊煙火紛繁。
四面楚歌式的策謀,盟軍對抗他們隱居的盟王盟主。
璀璨的煙火綻放在魔城迷宮空曠的背后,隱藏在絢爛之后的,究竟是戰(zhàn)火硝煙,抑或是傾瀉在秋葉里的如夢往事?窗外忽明忽滅,一瞬,吟兒仿佛看見了泉州的七夕,看見了建康的秋夜,看見了夔州,去年今日……
睡不著,唯能推開窗,倚著墻壁,往那邊望,往那邊想象。
“睡不著,不如下棋吧。”林阡也醒了,起身來,帶著微笑從他床底下翻出一張棋盤。
這么早,林阡怎么可能睡得著?以前的這個時候,他還和吳當家、越風(fēng)、天哥、海將軍、風(fēng)將軍他們,在緊鑼密鼓地布陣殺敵呢。吟兒眼光從煙火中回來,咦了一聲直接跳到他床上去,開心:“有這東西啊,怎么不早說?!太好了,不用那么冷清了!”邊說吟兒邊剪燭,興致勃勃。
“慧如應(yīng)該沒這雅興,估計是諸葛其誰留這里的。”林阡比吟兒還高興。吟兒忽然想起了什么,愣怔怔看著眼前這個想下棋想瘋了的少年,蹙緊了眉:“可是,跟你下?恐怕……”
這個少年其實很喜歡下棋,但不知道為什么,他的棋藝,實在讓每個跟他對弈的人都覺得——“一點樂趣都沒有”……吟兒不忍把這句實話說出來打擊他的熱情,可是心拔涼拔涼的,一邊執(zhí)子一邊看外面煙火:面對一個像你林阡這么弱的對手,根本提不起興致?。?p> “哈哈……吟兒你已經(jīng)連輸了六盤啦。輕敵了吧?我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……”這個少年一度無恥地說。
吟兒想,他根本看不出自己早已看穿了他,故意輸給他的嘛。說來也奇怪,一開始吟兒故意放水,還需要動腦筋思考一番,后來連輸幾盤,發(fā)現(xiàn)就連輸給他都特別容易——因為無論自己怎么下,他在一個類似的情況下總會走同樣的幾步棋,從來沒變過……知己知彼,那吟兒是要輸還是要贏,都完全聽憑意念了——其實還是一點樂趣都沒有!
吟兒自是不知道,林阡對天驕,也是如此,故意輸了他自己,只為贏得她的留下……
“吟兒,我出去見一個人,半個時辰便回來?!绷众淦逑碌揭话?,忽然得到近處暗號。
“好,等你回來,再告訴你我為什么會輸?!币鲀涸幟氐匦Α?p> “唉?難道吟兒放水?”林阡到了門口,回過頭來,失望地問。
“哼,等你回來,看我怎么把你殺個落花流水,片甲不留!”吟兒樂呵呵地,至今她還完全覺得,林阡絕對能夠輕易扭轉(zhuǎn)聯(lián)盟局面,林阡自有道理、自有分寸。
然而吟兒不曾預(yù)料到,這一夜的分離,她將把林阡殺到怎樣一個落花流水片甲不留……
當林阡重新走上昨夜遇見天驕的山頂,已經(jīng)察覺得出,今夜的氣氛并不對勁。這次,是天驕主動約見他。天驕主動,那只有兩個可能性,一是,很好,完全受我林阡支配,天驕屈服了,二卻是,糟了,完全出乎我林阡意料,天驕又有了新籌碼。
出于本能地,他還是選擇站在上次的位置上,盡管離天驕很遠,可是這里最能保護吟兒。
“不累嗎?”徐轅笑著轉(zhuǎn)過頭來問他,顯然看出了他的意圖。
“再累都無所謂?!绷众涞卮稹?p> “是啊。你一切都無所謂了?!毙燹@嘆了口氣,收斂了笑,“把厲風(fēng)行、李君前,傷得體無完膚。真不像一個真正的林阡?!?p> “天驕把他們帶來被我傷,像一個真正的天驕嗎。”林阡冷道。
“原是沒有料到,你會為了那個禍水,真的連盟軍都不要?!毙燹@哀嘆。
“她不是禍水,她是盟主。”林阡詫異地看向徐轅,這次他沒有抓住她身世不放,卻諷刺地叫她禍水。
“其實你才是盟主。”徐轅說。
“林阡當之有愧?!绷众淅涞馈?p> “何必為了她而屈尊,她能坐上盟主,完全是因為我的選定,和你的擁護!”
“不,她是真正的盟主,即便你我,都不能取代。是她的位置,將從一而終由她來坐!”
“你就繼續(xù)冥頑不靈,一意孤行下去吧?!毙燹@怒道,“我會好好看著,你是怎樣因為這個禍水而失去一切!”
“想評價她的人,該去好好地補一補抗金聯(lián)盟的戰(zhàn)史,再來辨別她究竟是不是禍水?!绷众淅湫ΓS刺。
“過去她已經(jīng)替你除去了越風(fēng)和洪瀚抒這對左膀右臂,將來還必定會因為這個公主身份,威脅到你身家性命,你原先的王者之路,時刻因她而有敗落的可能!難道她還不算禍水?!”天驕態(tài)度前所未有的堅決,“為免后患無窮,勸你早日終結(jié)。你林阡擔(dān)負的是天下,不該因為一個女人止步。你今天的所作所為,實在不知輕重!但現(xiàn)在回頭還來得及。這是我代盟軍,給你的最后機會!”
“天驕,那種為了背負天下蒼生連自己女人都出賣的所謂王者,不是我!”林阡大怒。
“如今的戰(zhàn)事,或許可以由你平息,但將來的戰(zhàn)事,必定因她而起。你的下場,也許是眾叛親離,也許是身敗名裂,更甚至國破家亡?!碧祢溇S持著最后的冷靜,“放棄她,聽我一言,走你該走的路。”
“縱有金宋別,不負刀劍約。”林阡仍然以居高臨下的姿態(tài),斬釘截鐵地述說。
天驕冷笑兩聲,終于宣布得勝:“林阡,莫怪我沒有給你機會?!?p> 林阡一怔,一種不祥的預(yù)感襲上心頭,卻依舊不動聲色。天驕很清楚,林阡他從不說一句多余的話。
“盟軍得不到我的指令,則將對鳳簫吟不利?!碧祢溊淅湔f罷,林阡雙眉一軒,重新看向小木屋:“為了什么原因殺她?難道就因為區(qū)區(qū)一個禍水命?”也是冷笑一聲,“我倒要看看,當著我的面,誰敢殺她!”
“不只是因為禍水命,而更是因為金國公主;不是當著你的面,而是在魔門的迷宮里。”天驕露出一絲笑,“你回去便已經(jīng)找不到她了。你來見我的路上,就已被調(diào)虎離山。”
林阡心中一顫,卻不能流露吃驚:“她不可能隨意走動?!边@是他跟她約好了的。他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才這么對她囑咐,讓她對他寸步不離,才不會任誰對她傷害!
“她不能違逆你,卻也不能違逆她的師父。”天驕笑,林阡一驚更甚,云藍?!她竟然,也站在反對的那一邊?
不應(yīng)該啊,把吟兒從金國公主變成惜音劍的主人——是云藍的這個初衷才造成了今天的一切,她怎么會推翻她自己的設(shè)想?為了這個設(shè)想,她幾乎付出所有……
“云藍前輩會把她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訴她。我想,憑她的認知,應(yīng)該明白自己不配再留在你林阡身邊……”天驕還未說罷,林阡已經(jīng)大怒,頃刻拔刀相向,冰冷的語氣里充斥著氣憤:“你瘋了嗎?把你的命令收回去!”
天驕已經(jīng)得勝,無需對他用刀,微笑:“我瘋了,還不是被你給逼瘋的?我可以把命令收回去,前提是你就此放棄了她,跟我回去。也許我可以用別的原因?qū)⒛愣说姆质窒蚴廊颂氯?,久而久之大家都會忘了她的存在,你也會有新的生活新的際遇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,現(xiàn)在的自己是多么幼稚,多么不值得。”
“是我幼稚了,還是天驕你老了?”林阡冷笑著絕望,片刻,收回刀來,凜然,“既然你執(zhí)意要將她身世公開,那便公開好了,我偏就要了一個金國公主又怎樣?!就算盟軍要將我和她一并誅殺,也總比我莫名其妙將她拋棄來得痛快!”
“難道你以為盟軍不敢殺你么?”天驕斷了他的一切后路,冷道,“不要以為我顧忌你,你父親有兩個杰出的兒子,你若執(zhí)意與金國公主一同赴死,飲恨刀就直接歸你弟弟。挽不回你,你的位置,你弟弟一樣可以坐?!碧祢溦f的時候,其實還是為了用林陌激他罷了,“不錯,你弟弟林陌,他也已經(jīng)來了黔西。從前他欠缺的雄心和野心,經(jīng)過這么多日子在曹范蘇顧的磨練,看來是都補齊了。”
“原來天驕的籌碼又重了不少,吟兒真要加把勁了?!绷众淅湫?。
“你錯了,林阡。他不是我的籌碼,而是我唯一的后路。若你今夜真的選擇和鳳簫吟一起死,我只能選林陌。到此時,你已經(jīng)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。多猶豫一刻,事情都會惡化一分?!毙燹@說,“趁著現(xiàn)在,云藍和鳳簫吟可能還在寒暄,答應(yīng)我,與我回去?!彼靼椎煤?,至此林阡真的已經(jīng)四面楚歌,然而只要放棄吟兒,林阡將立刻獲得新生。
“天驕,林阡可以是雜兵,但絕不是懦夫。給出去的承諾,不會不敢履行!”林阡冷冷道,“迷宮何處?天驕不妨帶我去看,我和吟兒的葬身之地?”
天驕轉(zhuǎn)過頭來,泫然,此刻林阡的臉上,除了脅迫之外全都是不后悔。
終于他清清楚楚,這次他徹底輸給了林阡,林阡真的在用命保鳳簫吟??墒牵磺?,都已經(jīng)覆水難收,根本來不及了……該怎么辦,怎么辦……
?。牐?p> 幽月之下,迷宮魔城被一片淺藍色籠罩。
吟兒循著那個突如其來的暗號走出黔靈峰的時候,一身輕裝,風(fēng)過無痕。沿途暗號一路迂回,終將她帶入這里。
魔城里的建筑還跟幾個月前一樣未變,真假難辨,亦仙亦幻,仿佛是天上華都,又依稀地下宮殿。和以往不一樣的是,沒有了邪后林美材的操縱,迷宮里不再有厚重?zé)熌?,視線要清晰許多。
“找到林阡之后,愿與他經(jīng)歷一切沸騰、一切澎湃、一切興亡與盛衰、一切是非與黑白?!碑斶@個聲音響起吟兒身后,吟兒聽清楚它真的屬于云藍,可是這句狂妄的話,卻根本是自己說過的。
“師父?!币鲀恨D(zhuǎn)過頭來,看著云藍現(xiàn)身。
“你從小就有大抱負,雖然虛空,卻教師父放心,你不會有辱惜音劍的使命。因為你愛的,是英雄,是王者。唯有這樣的惜音劍,才配得上飲恨刀?!痹扑{嘆了口氣,“為何現(xiàn)在,卻眼睜睜看著林阡隱遁而沒有作為?難道真的要像傳言一樣,惜音劍帶著飲恨刀去隱居?那你二人,還算什么?”
“我們沒有隱居,勝南自有擔(dān)當?!币鲀簱u頭。
“如果我告訴你,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有擔(dān)當?shù)娜?,他為了一些私人的原因,已?jīng)決定放棄責(zé)任,你還會像現(xiàn)在這般護著他嗎?”云藍問。
“他不是個有擔(dān)當?shù)娜??那天下就再沒有有擔(dān)當?shù)娜肆??!币鲀何⑿Α?p> 可是這個笑容,為何那般貼近她的親生母親?從前說起完顏永璉的時候,柳月也是一樣的表情……
云藍看著吟兒,忽然間冷若冰霜:“也許……正確的是楚江,不是我。也許,不該希冀有另外的一番故事,而根本造成了又一段意外?!?p> “師父?”吟兒一怔,聽不懂。
“本來,想借著江山刀劍緣,用飲恨刀來帶著你一起贖罪,可陰錯陽差的是,你竟先一步帶飲恨刀誤入歧途,罪孽更重?!痹扑{冷冷看著她,“錯在那一招,那一招……早知道會這樣,當初寧死也不該教你那一招?!?p> “師父?你?在說什么?什么罪孽?”吟兒肩頭微微發(fā)顫,覺得云藍的舉動反常。
此地處于桃源村與寒潭交界,吟兒身體一直都有些顫抖,云藍見她還像以往一樣畏寒,看在眼里,疼在心上,自己的徒兒,無論在外人看來怎樣威風(fēng),也不過是這般嬌怯,怎么也長不大罷了。
云藍忽然開始猶豫,一切始于對吟兒的疼惜,金國公主四字一出,恐怕吟兒此生就完了:“未來的事情,誰能夠說得清……也許,不像楚江想得那般復(fù)雜。也許,一切可以繼續(xù)按照我的想法來,正確的還是我……”
“師父叫我來,到底所為何事?為何我越聽越糊涂?師公他?”吟兒不解地看著她。
不,不對,未來不可能不復(fù)雜了,因為吟兒的身世已經(jīng)不再是云藍和林楚江兩個人的秘密——
當年,若非月兒她臨死前那般可憐,苦苦哀求我傳這一劍給念昔,恐怕也不會引發(fā)今時今日這么多的事端。如果沒有那一招,也許未來還可以有萬種可能,但現(xiàn)在這一招已經(jīng)流露給了陳鑄,林阡和徐轅也都得知了……恐怕,我的想法,終究實現(xiàn)不了了……
云藍心中百轉(zhuǎn)千回,只和吟兒寒暄了幾句,不舍中夾雜著苦澀與忐忑。時間和空氣一起在師徒二人身邊流逝,云藍的心,第一次如斯不安。她舍不得吟兒,不忍心將她推入萬劫不復(fù),可若不說,短刀谷就又一次因為自己的優(yōu)柔而完了……
?。牐?p> 便在這最糾結(jié)與最悲傷交織的心情里,魔門的夜,傳來第一聲鐘……
巨鐘聲,鏜鏜作響,從林美材的魔城中心傳遍諸葛其誰的迷宮,繼而經(jīng)過墓室三兇的桃源村、何慧如的黔靈峰、寧孝容的寒潭濃云井,循環(huán)著回到城門,未伏,第二聲又起,與第一聲回音相疊,忽聚,忽散,絞成一股凌亂。
在這樣擾心的鐘聲里,云藍思緒卻忽然完全明朗:月兒,會不會那一招是你的辛苦用意?!當初你哀求我傳這一劍的時候,其實心中也有了你自己的設(shè)想!你的設(shè)想,完全凌駕于我和楚江之上,趁著我與楚江的設(shè)想對立,你給你的女兒,策劃了一條復(fù)仇之路……
所有或美好或固執(zhí)的構(gòu)想,竟忽然毀于一招之間,云藍冷汗淋漓,悔不當初:竟然,我和楚江,都輸給了一個臨終垂危的柳月嗎……
在鐘聲結(jié)束時,云藍總算想清楚了,是的,她和林楚江,真的都輸給了柳月,不管下面這句有多么突兀,她必須挽救這樣的局面,阻止吟兒禍害南宋武林:“念昔,想不想知道……你的身世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