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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宋風煙路

第327章 誰共我,醉明月(2)

南宋風煙路 林阡 5596 2010-06-21 16:18:09

  午夜夢回,吟兒不知怎的,一想起勝南,心里就七上八下。

  雖然,現(xiàn)在的勝南很正常,沒有一絲走火入魔的征兆,而且已經(jīng)回到了過去的感覺,可是,最近他流露過的一些細微、短暫的神色,拼湊起來一起送入夢中,就再不細微、再不短暫。

  那些神色,吟兒看到的時候或迷惑或驚訝總之是忽略了沒有深究,但在夜深人靜的此時,回憶變得連貫而清晰、巨大又深刻。直覺告訴吟兒,有些事,林阡仍然憑他一個人在擔負。

  是云煙姐姐和玉澤姑娘的安危嗎?被所有人事牽制著的林阡,根本不能夠為云煙和玉澤擔心焦慮,只能把煩憂訴諸心底絕不公開,偶爾才透露那么憂愁的一瞬間……

  難道說,一個武林的領袖,一方勢力的主公,一隊兵馬的統(tǒng)帥,一路聯(lián)盟的王,不應該擴散自己哪怕絲毫的情緒去影響全局?不,或者只有勝南才這么想,只有勝南,事事都把別人放在第一位……

  所以,這么多年,勝南一直把安全感留給別人,別人在他身邊總是很妥帖很放心,而他,不妥帖不放心的時候,唯一的方式是玩火。吟兒想要去體會林阡現(xiàn)在的真實心情,最好的方法,就是去他的營帳看一看,他現(xiàn)在在做什么。

  卻沒有猜準,此刻勝南,并不在營帳當中。

  “盟主啊,真是不巧,早一腳還能見到盟王?!贝笞鞆堈f。

  “適才吳當家、楊少俠來過?”吟兒嗅出有酒香。

  “嗯,再早些,柳大叔、路大俠,還有莫少俠、葉少俠也來過,不過說了些事情就走了,沒有吳當家、楊少俠留得久。”大嘴張回答。

  “他三兄弟精力真是旺盛,白天打仗,夜里酗酒?!币鲀嚎嘈u頭,確定了有新嶼、宋賢陪伴的勝南尚不孤獨,嘆自己杞人憂天。

  “哪有,盟王正待著要歇,江中子師傅就來了,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和盟王商量,一來便把盟王帶了出去?!贝笞鞆堈f。

  吟兒一驚,腳步立刻止?。骸敖凶??”低吟:“他來做什么?”有事和林阡商量的人不少,江中子來找他并不奇怪,可是,為何不能在營帳中說,卻要帶出去講?

  “他們,往哪邊去了?”吟兒不無疑慮地問。

  大嘴張指給她一個方向之后,似乎為了她的多管閑事又和其余兵衛(wèi)在竊竊私笑,吟兒邊走邊抓狂:一定要找個機會,把這個大嘴張從勝南的身邊調(diào)遣走!否則他守也守不好,廢話還尤其多……

 ?。牐?p>  這一夜,風煙路上的征人們,都忘記去看二月十五的月是不是真的很圓。

  一恍惚,月未變,亦未移,更未缺,卻已屬二月十六月。

  遠離了那條南北走向的大道,涉足一隅的寂靜寥落,林阡早就明白,江中子,不過是葉文暻和他的一個媒介而已。

  沒有帶隨從在身邊,葉文暻獨自等候在路的盡頭。此人原就是個看透世事的人物,因此即便武功談不上一流,氣勢卻連壓倒薛煥都足夠。造化弄人,當日在黃天蕩被他借刀制敵的林阡,何曾料到兩年后的今天,會和他為了同一個女子掛念……

  “對郡主,真的是愛么?像對藍玉澤一樣的愛?還是,只是作為一個知己,永遠陪襯在藍玉澤之下,并不是真愛,只是孤單時候的慰藉?”葉文暻的語氣,是那種專屬年長者、過來人的嘲諷。

  他幾乎沒有給林阡回答的時間,便繼續(xù)陳述見解:“據(jù)我所知,郡主出現(xiàn)在你與藍玉澤謠言遍布江淮各地之時,她的出現(xiàn),對你而言并不可能有如藍玉澤那般驚艷,也不可能一見就傾心。藍玉澤的存在根深蒂固,你二人雖然性情相投,最多也只能在對方命里充當知己……奈何,自幼尚武的郡主,心里不知不覺逾越了一步,日久生情愛上了你這江湖領袖……”

  葉文暻嘆了口氣:“原本這心跡萬萬不能開口一開口就錯,然而,在你落難之時,郡主毫不猶豫,義無反顧,心甘情愿舍棄了一切隨你離宋赴金。你雖然拒絕,卻不能負她,只能承諾要保護她,把她帶去了你的江湖隨你輾轉漂泊。也就因為這承諾,郡主無意識地給她自己爭取了一個機會。

  “郡主明知你九成會拒絕,卻執(zhí)意要等你與藍玉澤重逢之后才徹底死心。誰料到,你和藍玉澤偏巧就這么有緣無分,越想見面越不能見,抵達了海州,久經(jīng)波折依舊沒有碰面。那么巧武林動蕩,你還不得不離開海州沒有等藍玉澤,你和她的誤會、也就遲遲沒有澄清。出海之行,促成了你和郡主的朝夕相對。

  “奇也奇在,你二人一個是金枝玉葉,一個是武林領袖,竟然能夠維持平凡人的生活,加之你周圍的人漸漸開始承認郡主對你的生活不可或缺,你也就自然而然地把郡主看成了至關重要。時間一長,藍玉澤的印象越來越淺,郡主的存在卻日漸充實,充實得令你無法自拔。當她在身邊已成習慣,你就把這種習慣,當作了愛。終于,在去年的七月,你和藍玉澤恩斷義絕,郡主,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你林阡身邊,足以放在第一位的女人?!?p>  林阡越聽越覺得不對,如果說江淮事葉文暻能夠了如指掌不足為奇,何以蒼梧山之事,江中子和葉文暻也能得知?江中子到夔州才找到她,云煙沒必要對其講海州事……可現(xiàn)在葉文暻說得這么詳細,像極了曾經(jīng)親歷蒼梧……但是不可能啊,他要是去過蒼梧,還不立刻把云煙帶走?

  “這就是我所知的,你和郡主所有在一起的經(jīng)歷。”葉文暻笑了笑,似乎掌握得一清二楚,“可是,真的是這樣么?會不會你也被自己的感覺所騙?郡主她,不過是藍玉澤的影子,填補了藍玉澤在你心里的空缺,抑或,郡主根本就是在治愈你的孤獨,你們年輕人,最不可能承受的,就是孤身一個?!?p>  任由著葉文暻把話說完,林阡只是淡淡一笑:“被感覺所騙的,是葉總鏢頭自己?!?p>  葉文暻的笑僵在嘴角。他適才笑得本就很勉強,明顯對自己的推敲還抱有了一絲希冀,他希冀,聽到這些的林阡能夠猶疑,猶疑林阡對云煙的感情,究竟屬不屬于真愛。

  “日久生情,朝夕相對,自然而然,不知不覺。也許真的要這樣,才能深入地理解一個人。我和玉澤,就是因為缺少理解,之后又聚少離多,所以感情再怎樣堅定,也還是謠言四起?!绷众漭p聲道,“的確,林阡要比葉總鏢頭年少,但很可能比葉總鏢頭固執(zhí),在離開玉澤之后,就固執(zhí)地封閉了自己的感情,一心一意,等候和玉澤重逢。

  “卻正如葉總鏢頭所言,無論怎樣都遇不到,于是就只能將玉澤的位置,一直為玉澤留著、空著,等著去了解她,去在乎她,卻想不到,先于玉澤,了解了云煙,在乎了云煙……就算沒有周圍人承認,我也能夠看清楚那是愛。愛與習慣混淆不了,不是隨便的兩個人因為習慣就可以生情的,至少林阡多年來一直孤身一人闖蕩江湖,從不覺得身邊缺少情愛,事實上,更曾經(jīng)排斥愛……

  “若真要問起,是從哪一刻起不再當她知己而是至親至愛,也許,就是在刻意留心她喜歡什么、刻意去發(fā)現(xiàn)她想要什么的時候……與她在一起久了,才漸漸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,平淡就是幸福??傁胫鵁o論發(fā)生什么,都要去維持這樣的幸?!踔?,有時會萌生一種,要為了她負盡一切的念頭。這種念頭,縱然是玉澤,也不曾有過。”

  林阡此生最常憶,三峽行舟,漁火之夜。其實本性里有隱居向往的,又豈止吟兒一個。

  葉文暻原先聽得失神,聽到這句陡然變色。這種念頭,縱然是玉澤,也不曾有過?!他被這一句震懾,情不自禁地打斷林阡,語帶顫抖:“是真的?是……是……什么時候什么地方……有過?”

  “何必去管何時何地,林阡只知此時此刻。”林阡微笑,真情流露。

  “郡主她自小就想要脫離皇宮的束縛,喜歡追逐屬于她的自由。真就是你林阡,給了她自由……”葉文暻沒有再說話,語氣哀傷。

  

  “可是,過分的自由就是流離?!苯凶雍鋈婚_口,“從一卷書里胡亂扯下的一頁,硬來粘上另一卷不相干的書,對這兩卷書和這一頁,都是莫大的傷害。林少俠,也許這句話葉總鏢頭已經(jīng)問過了你,我卻還是要問,你的江湖,真的適合郡主么?”

  林阡一怔,沒有回答,當日葉文暻所述三點阻礙,他雖然一一駁回,卻其實,真的被某一點觸動過,葉文暻問過,“她這金枝玉葉,豈能容金人魔門驚擾?一次已經(jīng)令人難以容忍,更何況你林阡的武功地位,決定了她長久都不能安逸。”

  “她不懂武功,卻要滯留你的身邊?,F(xiàn)實已經(jīng)證明,這種滯留一定會對你拖累。也許你不承認這是對你的拖累,可是你反過來為她設想一番,你的堅持,會不會害了她將她拖累?從燈火錢塘,到這山城邊荒,真的適合她么?你的不安定,會使她成天活在擔驚受怕里。”拆散林阡和郡主,江中子何嘗舍得,這番話雖然合理,卻終歸逆著心,“想必你也發(fā)現(xiàn)了,這半年來,隨著你征戰(zhàn)頻繁,郡主的愁緒也越來越經(jīng)常,郡主她,不是真正的快樂……她只恨自己沒有武功,只恨自己只能在戰(zhàn)后看見你……”

  她不是真正的快樂,他其實也發(fā)現(xiàn)過,當他獨身闖入桃源村救回失陷的吟兒返回五毒教時,他清楚地看見她眉間那褪不去的哀愁,竟然連他回來了也趕不走。他問她:“怎么?看來我也要學簫才好,不然云大小姐心情低落的時候,我便只能這般袖手,一籌莫展了?!彼貓蟮?,只是輕輕一笑:“用不著學簫那么復雜。只要你安安全全便好?!笔前?,自己的男人,即便勇猛威武到不可匹敵,即便凝聚軍心可一呼百應,終歸是自己心頭最記掛的那一個,因為他是明槍暗箭的中心,因為強招必自損,她不能不牽掛他——不能有性命之憂,不能流血受傷,甚至……連吟兒身上有的香味,都足夠構成她的牽掛……

  江中子嘆了口氣,繼續(xù)述說:“更何況,郡主經(jīng)歷了這許多,也開始明白事理,當年少不更事逃婚,牽連了不少人在內(nèi),這些人,你可以狠心辜負,但郡主如何辜負?難道要叫她下半生都活在愧疚里?這些無辜當中,第一個就包括了郡主的母親。身份的低微,注定她失去郡主就無力支撐,甚至無法生存。這也是郡主,一直以來的死穴?!?p>  林阡心念一動,他記得,去年的九月初六,他其實碰觸過這個死穴:“聽說當年我母親生我兄弟兩人時,差點送了自己性命,好不容易生出了我,她竟有不生弟弟一死了之的念頭……唉,可見你們女子還是很辛苦,堅強偉大,未必不如男子。”“當真有這樣辛苦?說得我,倒是有些想念我娘?!彼貞耐瑫r,神色黯然。林阡忽然傷魂,當時他并不明白她為何失落,現(xiàn)在卻徹底懂了。遇見他之前的云煙,雖然是個表面風光的郡主,實際也只有一個相依為命的母親。

  “林阡,你出現(xiàn)在郡主應該長大的年紀,也成功地改變了郡主。在遇見你之前的郡主,雖然見識遠遠勝過一般女子,卻終究是大膽魯莽,闖禍而不自知,更不懂得去體恤他人。這么多年,原不知道郡主是可以改變的,只不過這個改變她的男人,竟在宮廷之外、江湖之間?!比~文暻嘆息,“在海州之時,其實我就已經(jīng)發(fā)現(xiàn),你在她心中的分量……”

  “在海州之時?”林阡心頭一顫,總算明白了,“原來葉總鏢頭,曾經(jīng)找到過云煙?”

  葉文暻自知說漏嘴,無奈點頭:“雖然你林阡行蹤不定,但要在淮浙找到你們,并非難事。也便是去年這個時節(jié),你與郡主出海歸來,我便立即見了郡主,見了她兩次。第一次見她,她立即便答應與我回宮,然而時隔一日再見她,她卻延遲了日期?!?p>  林阡一怔,這個變故,一定與他林阡有關。

  “郡主第一次答應得認真,根本不像會有反復。事實上,當時的郡主已經(jīng)能夠體會事態(tài)輕重,絕不可能是與我戲言。可是,林少俠可知她為何要延期,又延遲到了哪一天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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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一個日期呼之欲出,就是林阡在海州中毒昏迷的兇手、玉澤的生日。林阡被震懾,不由自主:“八月十五?”

  “是啊,正是中秋。后來我不甘心,深究才知道,郡主之所以延期,是因為藍玉澤對你林阡延期?!比~文暻苦笑,“愛就是這么不公平,第一次見我時,郡主以為藍玉澤會回到你林阡身邊,所以決定離你而去,可是第二天卻對我說,她舍不得,放不下。她說八月十五,只是為了看你能和藍玉澤釋懷。只要你得到幸福,只要你覺得快樂,那她就離你而去。”

  云煙對葉文暻承諾的那一夜,林阡卻一直未歸、對著海潮宣戰(zhàn),那夜云煙輾轉反側不能入睡,似乎預感到她有借口繼續(xù)留在林阡的身邊了——借口,好悲傷的借口。只要這個男人找到真愛,只要這個男人幸福,她便離開……

  “其實,離中秋只有幾個月啊,勝南,不會多久……”她說,要陪他一起等玉澤,而他,那個時候,還一直以為自己和玉澤的愛情太煎熬,強烈地希望時間快些流逝,卻永遠不了解自己身邊的這個女人,會因為時間流逝減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……她卻還寧愿浪費她少得可憐的時間來陪伴他……

  離中秋只有幾個月的時間里發(fā)生了什么?這個男人其實找到了真愛的,真愛就是她帶來的,玉澤是不能釋懷的夢,云煙才是他愛情的歸宿。而這個借口,本身是一個悖論,因為,如果她離開了,他就再也不會幸?!?p>  “很可惜,八月十五之后,郡主她再次食言?!苯凶訃@息,其實他也只在夔州和黔西,勸說過郡主兩次——

  

  “郡主,還有一個月就是中秋?!?p>  “是啊,還有一個月……”

  “郡主,屬下卻無法放心郡主?!?p>  “可是江中子,我很開心。”

 ?。牐?p>  “當初在海州第一次找到郡主,郡主說過,待到中秋,便與屬下一同回臨安,屬下一直信服,也一直不敢叨擾,可萬萬沒有想過,中秋已至,郡主卻食言?!?p>  “江中子,我也沒有想過,待到中秋,事情并沒有像我想得那般美滿……”

  “我也逼迫不了郡主,郡主說什么,那我就做什么。不過,文暻少爺早便料到了郡主會食言,所以一定會來追尋,想必郡主也有聽聞,他沒有半刻猶豫,接了黔西這趟鏢,天下第一鏢運送天下第一劍,沿途恐怕有不少危險。他對郡主,實在是真心實意?!?p>  “可惜他,畢竟不是我的崇拜?!?p> ?。牐?p>  “葉總鏢頭,江中子前輩,這樣的女子,教我林阡如何不去愛?”冷風之中,林阡噙淚而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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