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妙靈想給她捯飭捯飭，可惜苒苒除了兩朵看上去顏色暗淡的珠花，連一點首飾都沒有，這兩朵珠花還是從小胖妞手里擠出來的。苒苒倒是無所謂，反正她年紀還小，根本沒必要打扮得花枝招展，可妙靈卻不這么認為。猶豫了再三，還是從自己頭上把她最喜歡的水晶花拿下來給苒苒戴上。
苒苒愣了一下，卻聽妙靈笑道：“苒苒娘子到底是富貴相，這珠花戴著就是比我好看?！?p> 她本想拒絕，可是妙靈已經(jīng)催著她出門。苒苒心想，這是她來顧家認識的第一個小伙伴，雖然不知她打著什么心眼，可終究還是得留著一點人情，以后才能交心。
距離顧老夫人的院子其實也就過了個門，再走一段路，可卻是內(nèi)外院的區(qū)別。除了大門口的丫鬟，院內(nèi)一個人都沒有，妙靈領(lǐng)著苒苒繞到顧老夫人的正堂，剛靠近就聽到一個激昂的聲音，苒苒不由得拉住妙靈的手，示意她停一下。
也不知道起了什么頭，顧夫人拔高了音量，“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同意?！?p>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跟著怒吼道：“你給我閉嘴！”苒苒和妙靈面面相覷，心中安驚，不會是遇上家斗吧。
而此時顧老夫人正坐在臨窗的軟榻上，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窗外，似乎沒聽到顧夫人的抗議。坐在顧老夫人手邊的男子正是顧家的家主顧世昌，不過相較于跟前兩個女人的氣勢，顧世昌這個家主看上去不像主事的人。
他側(cè)過身向顧老夫人拱了拱手，態(tài)度謙卑地道：“一切聽母親安排，這丫頭既然已經(jīng)進了顧家的門，就算是我們顧家的媳婦，我這就去寫帖子告知族里耆老?！?p> 見他作勢要起，顧老夫人才開聲：“那倒不必這么著急，我只是覺得這丫頭是個福星，這頭一天來就讓昭兒轉(zhuǎn)危為安?！鳖櫪戏蛉说穆曇粢蝗缂韧販睾停犐先ポp緩溫柔，語氣里卻有著不容人質(zhì)疑的威望。“等昭兒病好后，再擺個村宴，也算給她一個身份。至于族里……到時還是得親自去一趟。”
不管如何，顧連昭是顧家的獨孫，就算苒苒的出身再怎么低賤，也算是明媒正娶的發(fā)妻，得上族譜的媳婦。
顧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，顧夫人姚氏表情顯得很不自然，礙于丈夫剛剛那一聲怒吼，抿著嘴，跟眼色較勁。顧世昌沒管妻子的臭臉，誠懇地說：“還是母親周慮，我這就讓人去準備。虧得有母親在，否則我連見昭兒最后一面都沒有了。”
見不得顧世昌這耗子見到貓一樣的誠惶誠恐，顧老夫人打斷了他的感傷，“好了，別說這種晦氣話，昭兒吉人自有天相?！?p> 顧世昌立刻住嘴：“母親所言極是。”打量著顧老夫人的臉色，他站起來，做了個揖，“兒子有個不情之請，希望母親能出來掌管家事，到底只有母親才是個能主事的人?！?p> “你……”顯然沒想到丈夫會提這事，姚氏整個人都愣住，驚恐地看著丈夫。
顧老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：“我今日叫你們來，就是為了說這事?！狈蚱迋z人一聽，各懷心事地望了過來，奈何顧老夫人卻也沒看姚氏一眼，反而語重聲長地對兒子道：“世昌，說句掏心底，我替你找的這個媳婦不差?！?p> 沒料到顧老夫人是這么一個開場，顧世昌愣一下，又聽道：“你媳婦也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，要不是我，她如今也是有頭有臉的正房太太。如今跟你這么多年，雖說只生了昭兒這么一個孩子，但也是吃盡苦頭。當年是我苦了你姨娘，但你爹待我如何，又待你姨娘如何，你都是看在心里的。我且不管你是恨我還是怨我，你爹終歸就你一個兒子，而你也只有昭兒這么一個孩子。”
顧老夫人這番話說得極有水平，先是把責任一攔，抬了姚氏的身份不說，也把顧世昌的錯抹了去，兩人縱有心事，也不敢再露出來。
顧世昌幾乎是聞聲色變，驚恐地跪了下來，“母親說的是什么話，母親對我極好，對我姨娘也極好，是我姨娘沒福氣，兒子昏了腦袋，勞母親煩心了?！?p> 似乎早料到顧世昌會有這么一招，顧老夫人倒也很淡定，伸手作勢拉了他一把，“行了，別動不動就跪，我不是個盡職的娘，也不求你們多孝順我，我只希望在我百年以后，我們這房的香火還是平平安安地傳下去?！?p> 顧世昌借勢起身，又要恭維：“母親春秋正盛……”
顧老夫人擺擺手，有些不耐煩：“不提這些空話，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，我心里還是清楚的，當初我沒拘你讀書，至今我都后悔。”見顧世昌面有赫色，她立刻轉(zhuǎn)了話題，“但是昭兒還小，決計不能再耽擱，他今年都十三了，你爹當年早就揚名在外了?！?p> 顧世昌謙遜地道：“是，母親教訓(xùn)的是?！?p> 顧老夫人沒再糾正兒子的態(tài)度，而是把目光投向神色復(fù)雜的姚氏，喊了一聲：“淑君。”
剛被顧老夫人長了面子，此時姚氏的態(tài)度要多好就有多好，“媳婦在呢?！?p> 顧老夫人說：“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。”
姚氏佯出惶恐的樣子，可惜功夫不到家?！跋眿D不委屈?！?p> 顧老夫人也沒給她多少面子，剛剛當她的臉把兒子數(shù)落了一番，這會兒自然也不會再抬舉?！爱斘艺媸抢狭瞬恢杏茫磕阈睦锬屈c小九九，誰都瞞不了。我清楚你是怨我的，世昌雖不是我親生的，卻也是我唯一的兒子。如今世昌，你，還有昭兒，你們是我唯一的親人了?！?p> 隨著顧老夫人話音一轉(zhuǎn)，語氣盡顯蒼涼，不管是顧世昌還是姚氏，都是經(jīng)歷過來的人，終于不再敢造次。兩人互看一眼，不知該怎么安慰母親。
顧老夫人睨了他們一眼，心中有些凄涼，嘴里卻道：“好了，我不是來交代遺言，我只是想跟你們說，這個家如今就我們幾個了，我不想在我死之前還看著你們夫妻倆你爭我斗，把昭兒也給折騰進去?！?p>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，夫妻倆人立刻起身認錯。
“母親，兒子知錯了?！?p> “是媳婦不好，不該小心眼?！?p> “是兒子……”
“都打住罷，我不是來聽你們說這些，這里我也有責任，把家丟給淑君，什么都不管才會造成今日這下場。所以，”顧老夫人頓了一下，可把姚氏嚇得不輕，“從今日起，讓那丫頭到我跟前來，我自會在她及笄前把她調(diào)教成稱得上昭兒的媳婦?！?p> 等到她把話說完，顧世昌也松了口氣，立刻笑道：“有母親親自教導(dǎo)，這真是那丫頭的福氣啊。”他瞪了驚魂未定的姚氏一眼，催促道：“你還不趕緊謝母親，自己的兒媳婦還得勞母親費神！”
“又不是我……”姚氏被丈夫的口氣鬧得不爽，正要開口，隨即想到顧老夫人剛剛的話，又悻悻地閉上嘴。
顧老夫人心中的蒼涼感愈顯沉重，這么些年的風光到頭來還是孤家寡人，連個跟前能說話的人都沒有，難道真是報應(yīng)。
“苒苒娘子，您怎么在外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