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密謀（一）
出了東華門，濟度陰著臉從王府候著的人手里接過韁繩，一語不發(fā)，策馬飛馳而去。身后侍候的人不敢怠慢，急忙跟上，生怕被主人拉下。
濟度帶著一肚子怒氣回到自己府上。
“小孩子嘛，受了委屈，情緒一激動，搶白兩句總是難免的，簡親王大人大量，不會同你一般見識的……”
一想到順治輕描淡寫的態(tài)度，濟度氣就不打一處來。
且不說祖上的功勞，單是自己，幾年來，他出生入死，馬不停蹄領(lǐng)兵出征，下江南，征四川，平定福建海寇，為大清立下多少汗馬功勞。
如今一個黃口小兒，就敢當(dāng)著他的面，說什么“自己一介布衣，沒有祖蔭可以依靠，一落地就有一份普通人一輩子修不來的福份……皇上問計，我大可像王爺一樣，一推不理，只說自己無有主張……”
這和指著他的鼻子打他的臉有什么不一樣？豎子之言，豈不是暗示說他完全靠了祖蔭靠著投了個好胎才有了今天，治療天花，他不是沒有法子，是一推不理——
真、真是氣死他了！
“一個小小的漢家子，竟比我這堂堂親王的話還有份量！順治啊順治，我們一家沒日沒夜為你打天下，如今江山坐穩(wěn)了，你卻翻臉無情，縱容一個小小的賤民對我冷嘲熱諷！”
濟度越想越氣。
自家王爺怒氣沖沖回府，顯見得心情十分糟糕，侍候的人越發(fā)加了幾分小心，一個綠衣女侍小心奉上一杯參茶。
濟度氣的心燥口渴，拿起欲飲，卻被燙著了舌頭，這下子心頭火“呼”的一下被引燃了，連湯帶盞劈頭蓋臉?biāo)さ脚躺砩?，“想燙死本王嗎？該死的賤婢，憑你一個小小漢人賤婢也敢對本王無禮？連點子小事都做不好，本王府里凈養(yǎng)了些吃白飯的廢物。來人，拉出去給我打，重重的打！”
“王爺饒命，饒了奴婢這一遭，奴婢知錯，奴婢再也不敢了……”女侍被潑了一身，這季節(jié)不比冬天，只穿了一襲單衣，身上被潑到的地方立時一片火辣辣。她顧不得燙，立即跪下哭著磕頭求饒。
哭饒的聲音傳進濟度耳朵里，惹的他更加心煩，“砰”的一腳揣翻了旁邊一張椅子，一迭聲喊道：“人都死干凈了嗎？還不給本王拖出去，是不是都想吃板子？”
聞聲進來的人再不敢怠慢，利索的把女侍腳不沾地的拖帶出去，須臾，外面隱隱傳來尖銳凄慘的哀號聲。
“這是怎么了，怎么一回來就這么大的火氣？”
簡親王嫡福晉博爾吉吉特氏叫來跟隨的侍從問道。
“回福晉的話，小的也不清楚。小的們在宮門口候著……爺出來心情就不好?！?p> 博爾吉吉特氏擺擺手，示意他們下去。曉得了，必是在宮中同哪位大人，或是皇上政見不和嗆嗆起來了。
另一個女侍端著杯盤正在門外躑躅，一臉的彷徨不安，惟恐自己步了上面那位姐姐的后塵，觸了爺?shù)拈诡^。
“給我吧。”博爾吉吉特氏伸手示意。
女侍如蒙大赫，松了口氣，趕緊把參茶送到福晉手里，行禮后以最快的速度溜了。
博爾吉吉特氏啟蓋吹了吹參茶冒出的熱氣，又試了試溫度，遞過去道：“王爺，您這是跟誰生氣呢？今兒天氣熱，大中午的，快喝杯茶敗敗火，沒的氣壞了身子，還不是自己難過？”
簡親王濟度共有一位嫡福晉，兩位側(cè)福晉，三位庶福晉。其中嫡福晉和兩位側(cè)福晉都姓博爾吉吉特。
嫡福晉博爾吉吉特氏是孝莊太后的娘家人，來自科爾沁草原，多羅貝勒綽爾濟之女，和中宮孝惠皇后、淑惠妃是親生姐妹，生有一子一女，女兒撫養(yǎng)宮中。
“頭前淑敏回府小住，妾身一時歡喜，盡顧著陪女兒，疏忽了府里內(nèi)務(wù)。王爺且消消氣，回頭臣妾找兩位妹妹商量，給府里的管事們立立規(guī)矩?！?p> 外頭的哀號聲已經(jīng)聽不見了。濟度輕哼一聲，“要緊得盯上一條：嚴(yán)禁那些個漢屬下人們頂嘴犯上，但凡犯了這一條，甭管是誰，一概亂棒打死不論！”
博爾吉吉特氏仔細看了他一眼——這會兒臉色也不見好，顯見得頭前真是憋了一肚子火氣，氣的狠了，那奉茶的女侍卻是撞上槍口，做了一回出氣桶。
她在肚里尋思：“聽這意思，竟似哪個漢人惹上了王爺。他剛打?qū)m里出來，路上沒停，到底宮里哪個漢人有膽子惹怒爺呢？”
父親是孝莊太后的娘家侄子，母親是孝莊太后的親生女兒、當(dāng)今皇上的同胞姐姐，而自家姐妹又是中宮皇后，博爾吉吉特氏便享有隨時入宮的特權(quán)，因而對宮里情形較為熟悉。
“爺是男人，宮中女眷是沒機會得罪他的。侍候的太監(jiān)雖說都是漢人，也沒有人真敢給爺臉色看，就算是吳良輔，經(jīng)過上月的風(fēng)波，不過倚仗著皇帝的寵信揀回一條小命，剛剛?cè)∠私懔?，絕對沒膽子撕破臉跟爺對上。還能有誰呢？”
思量了一番，沒有頭緒?！盎噬辖駜赫贍斎雽m議政，又老話重提，想立董鄂氏的兒子為太子不成？”董鄂妃進宮獨得偏寵，完全奪走了蒙古后妃的風(fēng)頭，姑姑被廢作靜妃，妹妹頭前又差點被廢，博爾吉吉特氏同氣連枝，自然對這個女人痛恨非常，連帶著堅決反對立她的兒子當(dāng)太子。在立儲的問題上，濟度向來是反對順治決策最厲害的人之一。
聽到博爾吉吉特氏問到這個，濟度打了個機靈，忽然想起一個要緊的問題來。
陳旭日憑的什么名目進入后宮？不過是四阿哥的“守護神”。天命之子，天命的守護神——真假且不知，只這名頭就夠唬人的。
正月里，陳旭日救了那襁褓中的小嬰兒一命，雖說知情的人嘖嘖稱奇，不知情的人捕風(fēng)捉影越傳越邪乎，到底有個理由掰扯：他是太醫(yī)的兒子，打小鉆研醫(yī)道，況且他進宮頭一天，陳太醫(yī)恰好回家住了一晚，保不齊就是這父子二人合計，設(shè)計的一出好戲，陳太醫(yī)把救人的法子假兒子之手使出來，為的是一鳴驚人，求的是日后的榮華富貴！
想他陳家世代行醫(yī)，能想出稀奇古怪的救人法子也不是解釋不通。眼下卻與別個不同，這預(yù)防天花的法子真要奏效，全國推廣，隨著他陳旭日的名氣在大江南北傳開，四阿哥天命之主的傳聞非坐實了不可。皇帝豈會放過這等機會？四阿哥必借勢上位。眼下陳旭日就如此張狂，將來他再借四阿哥之勢——
不行，他總得想個法子，一定得阻止這件事！
濟度在地上轉(zhuǎn)了幾圈，終于有了計較，對博爾吉吉特氏道：“你派人去佟圖賴府上，請佟夫人過府小聚……嗯，就以你們女人家親戚間走動的名義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