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
化妝間里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動作，不可置信地盯著纏著紗布的我。
“我說過我會來的。排了這么久，我不能拖大家后腿?！蔽胰套⊥?，微笑著跳了一段，“放心，我沒問題”。
周大媽拿著我的舞裙舞鞋迎上來，疑惑地圍著我轉(zhuǎn)了一圈，又摸摸我膝蓋和腦袋道，閨女你是鋼筋鐵骨嗎，這么快就能跳舞？！其實你不用硬撐，這兩天我們已經(jīng)重新排過位置……
“老師我想跳！”
我搶過衣服，倔強地讓她的話戛然而止。這些天我明白那個奇怪的夢。內(nèi)心撕扯的痛苦最終需要用抉擇來結(jié)束。我總擔心會為他帶來災難，可是明明受傷更多的是自己。我奮力地遠離左玨，可是還是會和他一次又一次地不期而遇，之后瘋狂思念。因為有太多期許，所以那么痛不欲生。
所以，我必須選擇。
他愛與不愛與又如何？
或許命運只是希望我在反復的傷痛中狠狠愛一次呢？
一個人靜靜地換好舞裙，穿上舞鞋，我盯著鏡中的自己：眼前的這個姑娘，不是那么漂亮，更一點都不可愛，但是這才是最真實的李林立。
海哥站在車門前對小伙子們喊“拿不到一等獎就別回來”，看到我略顯笨拙地走來，摸摸我的頭低語“別勉強”。我使勁點點頭。那天，我哭著為這次演出求他不要告訴爸爸，良久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擦去我臉頰的淚水，點點頭嘆了一句傻丫頭。
生怕我腿腳不方便，舞蹈團的姑娘們特別把我身邊的座位空出，好讓我歪著身子伸直膝蓋。車剛要發(fā)動，左玨突然一個箭步跳上，對周大媽可愛地賠笑道，老師，那輛車沒座了。周大媽敲了他腦門一記，你就想和姑娘們坐是吧？
左玨不好意思地揉著頭，一邊露著白牙傻笑一邊掃視全車。當他看到我身邊的空座時，笑容瞬間變成“不是吧，怎么又是那個瘋女人？！”
但這次我更驚訝。
因為，左玨，在愣了一秒鐘后，躲閃了兩下眼神，然后便一步步走了過來。
我緩緩地，微微收起腿腳，直了直身體，讓開座位。他撐著椅把，猶猶豫豫的表情好像那天傍晚憤怒中帶有羞澀。我把臉轉(zhuǎn)向窗外，他便真的，側(cè)著身在我旁邊坐下了。
我們尷尬地面向兩側(cè)，任憑周遭笑鬧紛雜，彼此陌生地好像故意分道揚鑣的情侶。他敞著白襯衫，打著水藍色的領(lǐng)帶，散發(fā)著淡淡的粉香和男生的汗味。他閉著眼，修飾過的臉龐更如雕鑿般精致，晨光照得青灰色的胡茬更為立體和性感。我笑笑，經(jīng)歷了那么多意外，這恐怕是我們最平靜的一次相遇吧。
場館已被盛裝和喧鬧充斥近飽和。車剛停穩(wěn)，左玨立刻彈起，逃避瘟神似的跑出去。范蕊熒攙著我下車時，看了看揚長而去的左玨，低聲問道，“你和他……怎么回事？”
我沒說話。不是不想說，是不知道怎么說。
她看我心有顧忌忙解釋，林立我不是故意打聽的。只是排練第一天你們撞見，還有那晚你受傷，還有……邱城說你的腿也是因為……
“和他沒關(guān)系。”
我看著不遠處正趴在同伴身上嬉鬧的左玨，打斷了范蕊熒，低下頭小聲說，“是我，是我喜歡他……”
范蕊熒搖了搖頭，“果然。難怪每一次看他，你的眼里都閃著從未有過的柔情，可又帶著一絲憂傷……”又默默地長嘆一聲，“同是天涯淪落人?！?p> “邱城嗎？”
她眼圈立刻紅了，“我總在努力變得更好，可為什么這么多年了，他還是不喜歡我？”范蕊熒哽咽著，“他根本給不出一個認真的理由，即便我不夠好，那也要告訴我哪里不好吧！”
原來，那日望遠鏡中的范蕊熒正在邱城的懷里哭泣。
她揚起腦袋，對著天空使勁眨眼，讓苦澀的淚水流回眼眶，流回心里。面前這個妝扮過的美女楚楚動人，讓我又想起了那日哀傷的錢若垚。盛氣凌人或冷若冰霜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玻璃心，一碰就碎。我何嘗不是？
“不是不夠好。而是……喜歡，與好無關(guān)……”
我喃喃自語。
我透過幕布縫隙望去，市領(lǐng)導，教育局領(lǐng)導和各校校長濟濟一堂，人頭攢動。實驗小學的孩子們正套著怪異的飛禽走獸，以老師們安排好的動作和路線機械地微笑和跳躍，唱著我們當年耳熟能詳?shù)摹稊?shù)太陽》。帶頭的左玨，兩手背在身后，雙腳微分，典型的幼兒園合唱姿勢，依著節(jié)奏左右搖擺，表情夸張地對口型。一群女生圍著他傻笑，他便人來瘋似的表演地更賣力。
左玨的笑容可以讓所有疼痛都化為聚光燈下翩翩起舞。又一次旋轉(zhuǎn)，又一次跪地，又一次翻滾，我至始至終微笑，因為再也不可以讓他討厭。直到大幕拉上的最后一秒，我看到周大媽和所有演員們燦爛的笑容，聽到全場經(jīng)久不息的掌聲，方才癱坐倒地。
咬著牙，我悄悄掀開裙子，白色的褲襪上盛開出一大朵血玫瑰，點點地溢出腥氣。范蕊熒立刻叫起來，周遭一圈的女生也都接二連三地叫起來。我痛苦地皺著眉頭，正要努力地站起身。突然，自己如葉子一般飛了起來，又沉沉地落在了一雙臂彎。
失重和驚慌中，我?guī)缀跏窍乱庾R地摟住他的脖子，然后一扭頭就撞到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側(cè)臉。
劇烈的疼痛告訴我，這不是夢。
是的，左玨在舞臺中央，在聚光燈下，大幕剛剛合攏，他就沖進人群一把把我公主抱了起來。狠狠地瞪了我一眼，便奪門出去。
一路上，我近乎呆滯地摟著他的脖子，靠著他的肩膀，看著他上下起伏的胸肌，煽動的鼻翼，卷翹的睫毛和慢慢滲出汗珠的下顎。我實在不敢相信，剛剛那一眼，居然不再是憤怒和羞澀，而好像溢滿了“你為什么總是不愛惜自己”的憐愛和責斥。
是我的幻覺嗎？是嗎？
左玨，我好不容易才找回現(xiàn)實，你為什么又要給我創(chuàng)造一個夢境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