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當(dāng)眾士子躍躍欲試向要將自己的詩稿交上去時,唐老爺卻突然朝身后喝了一聲:“彩云姑娘,有請!”
所有人都同時停下了掏詩稿的手,看過去。
只見,從唐老爺身后那扇山水四面畫屏之后轉(zhuǎn)過來一個身穿湖藍(lán)色披風(fēng),懷抱琵琶的女子。
那女子個頭不高,顯得非常窈窕,尤其是那腰,細(xì)細(xì)得盈盈一握,一張臉小巧清秀,看起來像是后世的女中學(xué)生,倒不似青樓當(dāng)紅歌妓。
正符合明朝人的審美品味,這一點(diǎn),同現(xiàn)代人區(qū)別不大。
再看看廳堂里的眾生,一個個都色授魂予模樣。
琵琶一物自漢朝時從西域傳入中原,因其美妙的音色和寬廣的音域,是表現(xiàn)力最豐富的樂器。
可因為是外來樂曲,不登大雅之堂,有因為這個夢境中沒有唐朝,琵琶也沒能在宮廷中流行,只成為民間最熱門的樂曲。
元朝時,蒙古人南侵,大量西亞人進(jìn)入中原,進(jìn)一步豐富了琵琶的技巧,成為元曲中最主要的伴奏樂器。
也因為如此,唱詞若不用琵琶,簡直就不成曲調(diào)。
琵琶彈奏的手法也是多種多樣,有用手指彈的,有用琴拔子的,也有戴義甲的。
估計是怕怕手指變形,彩云坐定之后,就有一個侍女捧著一個錦盒上來,打開盒子,將一套玉指甲戴到了她手指上。
只見,彩云提起右手,一個輪指。
“唰!”一聲,清亮而柔美的音樂聲響起。
吳節(jié)不懂音樂,可這一聲傳來,卻讓他心中一顫,有一種遍體通泰的感覺。
緊接著就是一陣如雨點(diǎn)般的樂聲不絕入耳,又綿又密,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。
吳節(jié)畢竟是一個現(xiàn)代人,隨便在電腦上一搜,什么音樂搜不到,倒沒什么,只覺得這女子的琵琶彈得不錯,挺好聽,讓人舒服。
可身邊諸生一個個都已經(jīng)徹底被征服了,沉浸在這美妙的樂曲之中不能自拔,有人的身體甚至還隨著這雨點(diǎn)一樣的琵琶身不住顫抖。
還好這一曲并不長,“叮”一聲,余音裊裊,總算讓有的人不至于出丑。
一曲終了,震天價的喝彩。
就有人喊:“久聞彩云姑娘琴藝歌喉雙絕,今日聽到你的琴聲,晚生當(dāng)真是不虛此行,還請姑娘一展鶯喉,讓我等開開眼界。”
“對,還請姑娘垂憐?!?p> 然后是一片附和聲。
可彩云卻一臉平淡,對諸生的叫喊置若罔聞。
唐老爺見氣氛如此熱烈,心中也是得意,笑道:“各位,要想讓彩云姑娘獻(xiàn)歌一曲也不是什么難事,只需寫一首足以打動她的絕世好詞即可。本場比試,同知大人和教授大人為評判,選出前十四名,卻不排名次。等選出前十四篇詞作之后,再請彩云姑娘從中挑出一首滿意的演唱,被選中的,就是本場頭名。老朽也出一百兩彩頭,以資獎勵?!?p> 說完,他眼睛朝眾人看過來,喝到:“各位,準(zhǔn)備好了嗎,可有詞作問世?”
一百兩,那可是一筆記天文數(shù)字,足夠普通人家十年吃穿。來參加這次詩會的眾人大多是小康人家,可這一百兩對他來說,依舊是一筆讓人動心的財富。
話音剛落,所有的人都沸騰起來。
皆喊道:“唐老爺,我們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好了,可以開始了嗎,可以開始了嗎?”
“可以了,交稿吧。”
就不斷有士子站起身來,將自己精心準(zhǔn)備了一個下午的詞作放到楊宗之和府學(xué)教授身前的長案上。離開的時候,還不忘貪婪地看上歌妓彩云一眼。
彩云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表情,文同知、唐老爺和府學(xué)教授則拿地士子們的稿子看起來,然后小聲品評。
廳堂里有些小小的騷動。
因為剛才彩云的出場讓吳節(jié)走了些神。等到士子們開始交卷,他才低頭看稿。
那邊,吳倫卻突然站起來,提起酒壺就滿滿地倒了一大海碗,然后走過來。一臉善意地微笑:“節(jié)弟,以前的事情是為兄不對,知道你從南京回鄉(xiāng),卻沒有細(xì)心照拂。此事是我的不對,來來來,敬你一杯,算是陪罪了。”
吳節(jié)有些愕然,這個吳倫怎么前倨后恭,態(tài)度如此和善。
可你端這么大的海碗過來,不是想把我給灌醉吧!
肯定是這樣的。
吳節(jié)就伸手去擋,淡淡道:“吳倫,咱們雖然都姓吳,卻兩不相干。今后你走你的陽關(guān)道,我過我的獨(dú)木橋,喝酒就免了?!?p> “怎么,節(jié)弟不給我面子?”吳倫還是將大海碗不住往前湊。
吳節(jié)身邊,黃、姜二生也站起來,起哄似地小聲勸酒,將吳節(jié)裹在其中。
吳節(jié)感覺到不好,正要推開三人。
突然間,吳倫手中的海碗向前一潑,一大碗淋漓的酒水全部倒在吳節(jié)手中的詩稿上。
唐小姐那篇詞作寫在上好的夾江宣紙上,被水一淋,立即就爛成了一團(tuán)。
這下,即便吳節(jié)想抄唐小姐的詞稿也沒處抄去。
“你!”吳節(jié)忍不住豎起了眉毛,正要喝罵。
“呵呵,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,手滑?!眳莻惣樾χ蛔∩焓秩ツ▍枪?jié)身上的水跡,然后低聲問:“傻子,唐小姐的詞作可曾背熟,如果沒有,卻是可惜了!不過,以你的智慧,這么多字,急切之下,能背熟兩句就算不錯?!?p> 廳堂里滿滿地擠了幾百人,又都忙著交卷,吳倫和吳節(jié)這邊所發(fā)生的一切也沒人留意。
“原來這樣!”吳節(jié)這才知道吳倫這么做究竟是為什么,心中大怒,正要發(fā)作。
那吳倫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,笑聲悠長響亮,滿是志得意滿。
整個大廳立即安靜下來。
聽到笑聲,唐老爺看了過來,不禁好奇地問:“吳倫賢侄,因何發(fā)笑?”
吳倫繼續(xù)大笑:“世伯,下午的時候,晚輩已同各位同道交流過了,據(jù)小侄看來,也沒什么佳作。小侄剛寫了一篇《臨江仙》,雖不盡人意,卻有信心拿這場比試頭名?!?p> “哦,吳倫賢侄你有如此自信?”唐老爺大喜:“快把稿子交上來給文大人和教授大人看看。”
“也就是剛才無心偶得,卻沒落成文字,且聽我念與二位大人和唐伯父,還請不吝斧正。”
說完話,吳倫一清嗓,朗朗念道:“微雨輕煙殘夢,小樓古卷香茗?;仡^簾下草青青,斯文半掩,煮酒踏歌行。
志遠(yuǎn)恰如云淡,心高正似風(fēng)輕。逍遙何必博微名?三千詩句,指上與君聽?!?p> ……
“好!”吳倫聲音剛落下,大堂中的書生們都是一陣大聲的喝彩。
剛開始的時候,吳倫說出有信心拔得頭籌的大話來,新津縣的士子們倒不覺得如何。成都府其他幾縣的讀書人都是心中不滿。
可等吳倫這闋詞一出,都是面色沮喪,不得不承認(rèn)這首《臨江仙》寫得極好。一腔惱怒立即被又驚又佩替代。心悅誠服之余,忍不住大聲叫好。
……
吳倫念完,低頭在吳節(jié)耳邊小聲笑道:“節(jié)弟,為兄就先獻(xiàn)丑了。唐小姐的詞作我剛才也看了,那是寫得真好,吳倫自愧不如??!如果你真抄下來,為兄還真沒信心拿到頭名??上О。F(xiàn)在你沒有可抄的,只能便宜了我吳倫。好歹也是吳家族人,我又是你的兄長。眼睜睜看著你就要交白卷,我心中也有些不忍。要不,你求我,我?guī)湍銓懸黄?,好歹將這個場面應(yīng)付過去?!?p> “你……”吳節(jié)心中有怒氣升騰而起,低喝:“好下作的手段!”
吳倫諷刺一笑:“下作嗎?吳倫但憑一身才學(xué),總比你這種吃女人軟飯,想著靠抄襲占便宜的小人高尚。唐小姐什么人,那可是我們成都府第一才女,你這小子憑什么配得上人家。以前之所以定下這門親事,還不全靠你父親的權(quán)勢。如今,你吳大公子已經(jīng)變成了喪家之犬,還扭著人家不放,什么東西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