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,冷到了骨子里。謝嗣一個人蜷縮在這牢里,牢房的門是開著的,但他就那么臂膀抱著膝蓋,一個人蜷縮在牢房的正中央。黑漆漆的,開著的門也透不過一絲光,風(fēng)吱呀吱呀的哭著。謝嗣斷斷續(xù)續(xù)喘著粗氣,氣從心口傳出,沿途的呼吸道都凍了幾分。
現(xiàn)在就等死了,嗯,雖然門開著,可他覺得自己逃不出去了。門外的腳步熙熙攘攘,熱熱鬧鬧,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,而謝嗣蜷縮在牢房的正中央,懷里抱著個小鏟子,他又去了哪來著?下一個地點是哪?下一個,下一個!下一個地點!哦,對了,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,他拒絕了地圖刑,無論如何給他灌咖啡、給他打針,只要他不拿起筆,他就不用思考了,很多刑法是硬性的,用那物理或者非物理的方法摧殘你的肉體,你的精神,而地圖刑不是,他是軟性的,可當(dāng)謝嗣真真正正拒絕了的時候,謝嗣感到了無論是肉體還是靈魂那這輩子里真真正正的輕松,可腦海深處也有著真真正正的恐懼,接下來會怎么死?當(dāng)他正坐在椅子上拒絕思考的時候,獄卒笑了,然后他就被丟到了這,一間普普通通的黑漆漆牢房,叫他在里面呆上三天?,F(xiàn)在已經(jīng)過去整整兩天又二十三個小時了,嗯,他的生命,只剩下最后一個小時了。
最后一個小時的生命里,能干一些什么呢?謝嗣只是蜷縮在那,懷里抱著這牢房里的小鏟子。屋外的人走著、笑著、嗔著,問著今天的飯,問著水燒開了沒。你說,是生前洗澡舒服,還是死后凈身舒服?謝嗣不想想了,思考是一切痛苦的根源,頭太痛了。
謝嗣有點想喝酒,不是也有地方的人喜歡吃醉蝦醉蟹嘛!可是牢房里只有一塊木板,一個馬桶,和他懷里的小鏟子。若是沒有條件,人是不配有最后的心愿的。你說醉蝦醉蟹的世界是怎么樣的?活著活著,醉了醉了,死了死了死了。它們的一生或許是完美的,可以醉了醉了,還不用花錢。
還能干嘛。用這專門提供給犯人挖地道的鏟子挖地道?呵!就算是往下挖又能怎樣!古往今來有幾個往下挖挖成功的!況且,地下的地下永遠是地下,地下永遠是地下,是看不到一點光的!而牢房黑漆漆的,謝嗣現(xiàn)在想要看見光!歷史是一面扇子,那骨頭與骨頭重疊的地方是看不到的。我在想什么來著?
還剩最后半小時。
你說,這世道,是不是有點不公平?我,不應(yīng)該這樣的啊!不應(yīng)該被抓的啊!一個巴掌拍不響?這到底是什么莫須有的罪名啊!謝嗣恨恨這,蜷縮著,顫抖著,呼吸歇斯底里。牢里確實黑漆漆的,讓他黑色的瞳孔一片漆黑,確實看不到一點光,不過可是要知道,在建造這監(jiān)獄的時候,這里是有光的??!到底是什么時候,這的建筑物被賦予了監(jiān)獄的屬性的呢?是第一個犯人被關(guān)押進來的時候嗎?是監(jiān)獄擁有了名字的時候嗎?是它還在光亮處被建造著時候嗎?不,不是的。是擁有建造這監(jiān)獄的權(quán)力的人,決定在此建造一所監(jiān)獄的時候。那么,那些建造這所監(jiān)獄的工人呢?他們一磚一瓦勞動的時候,知道這里將會是監(jiān)獄嗎?不,他們只會看到施工時的燈火,他們以為他們建造的是太陽。
隔壁村的二狗子是不是吃過人?人從出生是不是就是為了被“吃”的?
謝嗣繼續(xù)靜靜的縮著。
五分鐘。
挖!我要挖!向上挖!挖!地下的地下永遠是黑暗!為什么明明是被壓迫的一方,因為法律,因為裁決,卻要受到處罰啊!你們有什么資格裁決我啊!那上面呢?光,在上面!謝嗣不在蜷縮在牢房里了,瘋了似的站起來,小鏟子從胸腔里拿出,舞動著,高舉著,血從鏟子下面流了上去,不過謝嗣不在乎,他舞動著、舞動著……謝嗣聞到了光的味道。鏟子揮動著,揮動著……路過的獄卒看了一眼,也就沒在意了。
最后的一分鐘了。
嗯,來不及了,看不到光了。鏟子掉在了黑漆漆的地上,一口氣隨著低頭砸到了鏟子上,謝嗣端起了高腳杯,想象中的,倒入了鮮紅的酒,想象中的,醉了。
挑亮了燈,看了看手里的鏟子,癡癡的笑了。
想象中的。
時間到了。
牛頭馬面進來了。
謝嗣坐在車的后座,沒有去他以為的刑場,牛頭開著車,馬面坐在副駕駛。他本來以為他一定是要去死了,不過此時他坐在車上,車開在橋上。疑惑為什么會這樣?全然沒有,他只是想抬頭看著,抬頭卻只能看到車頂。只能平視著,看著車外的光照進車?yán)?。累了,心臟的跳動都困了幾分,血也不叫喚了。
“你們是要把我送回家嗎?”謝嗣平靜的問道。雖然不知道當(dāng)下是在哪里,不過謝嗣感覺這好像是回家的路。但也不排除刑場比較遠的可能,如果真的這是通往刑場的路,那就是唄!小鏟子也沒法當(dāng)剎車片。、
面對謝嗣的提問,空氣脆了片刻,還是被馬面弄了個稀碎,“你將要回到你的家?!瘪R面的聲音黏糊糊的,可能剛剛吃了稠稠的佛跳墻。
空氣繼續(xù)凝固了起來,謝嗣整個人感到了一點點放松了,目光也沒追著進入車內(nèi)的沒穿衣服的光跑了?;丶野?,不過家里有什么呢?他百無聊賴,頭左右轉(zhuǎn)著,看著擋不住車的窗外,窗外是不會被碾死的。
窗外的車很多,彼此叫喚著,花兒追著草,季節(jié)看不清,不過謝嗣也沒在意。季節(jié)唯一的作用現(xiàn)在好像就是多穿幾件、少穿幾件了。謝嗣不知道這是哪,也不知道東南西北,那就隨便一點好了,嗯……左手是南。謝嗣的手搭著這南邊的車窗,望著,南邊沒有山,也沒有那落下的梅花。謝嗣嘆了一口氣。到家了,又怎么樣呢?
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馬面調(diào)整著車子中間的電臺,左右扭著旋鈕,馬嘴里還念念有詞,不過聽不出來念叨著什么。左轉(zhuǎn)、右轉(zhuǎn),約莫過了那五分鐘,隨著盯著一聲,馬面心滿意足的不再撥弄著了,躺在副駕駛上。放了什么歌?謝嗣沒有注意,因為窗外亮起了一片晚霞。
紅,紅的很單純,紅的很有層次,紅的駐心中。這種紅,是一種云紅色,是一種天紅色,是一種霞紅色。云紅色、天紅色、霞紅色,不是一種顏色,是天上倒影著的溝犁般的云,是孤藤小兒醉鴉,是那帶著雪的清冷。
這晚霞來一千次,謝嗣都會和著所有人駐足一千次,但這是一千零一次了,晚霞還是那樣的紅,但他沒有停下。是的呢,沒有一個成年人會永遠喜歡晚霞。不過牛頭也沒在意,他的車沒有停下,馬面也不在意,他翻著車上的抽屜,一層一層。
“喏,吃了?!瘪R面一邊整著抽屜,一遍向著謝嗣遞過來一個黑色的小藥丸。
“這什么?”謝嗣接了過來,把著黑色小藥丸放在了眼前,左右翻轉(zhuǎn)著,外表上來看,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黑色小藥丸,像是什么克里沙啊、六味地黃丸啊,但謝嗣知道這絕不是什么非處方藥,換句話來說,一般人不可能能買到這個的,這絕不是一個好東西。那么這是什么?是電視里那種吃下去就得定期吃解藥的毒藥?是古時候皇帝賜給開國功勛的一杯酒凝成的小藥丸?雖說知道這絕對不是好東西,但謝嗣十分放松,腦袋里有跟弦松了以后,就很難緊了。如果吃了,就吃了唄!
“管他是什么,吃了才能放你回家。記住,你還是一個犯人?!瘪R面沒什么耐心,燥。
“直接吞?”
“啊對對對?!?p> “有水嗎?”
“你自己沒口水??!”馬面還切了一聲,噴出了幾滴口水。
謝嗣把這黑色的小藥丸塞進了嘴里,對著車子前排的鏡子喉結(jié)從上到下動了,咽了口口水,藥還偷偷藏在舌頭下面,用力眨了眨眼。扭頭看了看窗外,這時候,晚霞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。
牛頭反應(yīng)很慢,但實實在在是個熱心腸,這時候才反應(yīng)過來謝嗣的第一個問題?!芭丁@……個……啊,它……是……用……來……”
聽著牛頭慢悠悠的說話,馬面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頭,恨鐵不成鋼,恨兄弟不是聰明人,“怎么人家問了那么多問題,藥都吃下去了,你才回答第一個問題?我來我來我來,你給我牢牢閉嘴開車就好了。這個藥啊,叫你失憶用的。嗯,不是失憶。是刪除你從前所有的記憶,然后嚴(yán)絲合縫的生成嶄新的,填充,對填充!吃下去的人壓根不會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記憶被那徹徹底底的修改了。害,你小子別賣我哦!”馬面翻過身,用右手食指惡狠狠的指著牛頭的額頭,牛頭裝模作樣的打了幾聲呼嚕,表示自己什么都沒有聽見,倒也識趣。
謝嗣一句話也沒說,打了個哈欠,哦,這藥那么厲害啊,關(guān)我啥事。然后又把手伸出了窗外,扔了。
車轱轆還在一圈一圈轉(zhuǎn)著,牛頭開著車,臉上還是憨憨的,馬面舉著手機,一臉癡笑,謝嗣還在向前。
……
到家了,真的到家了,而不是刑場。一切都結(jié)束了,他,他真的脫離監(jiān)獄了。
空空的。
謝嗣站到了椅子上,把手比成了槍的樣子。
“啪!”
生活就那么繼續(xù)下去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