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嗣倚著淋浴頭,水刷刷的,從他頭發(fā)上滴落,順著身子摔在地上,粉身碎骨,他大口冒著粗氣。
今天的訓練,結束的要比平常晚那么一點。晚很多。平時傍晚開始,午夜結束,現(xiàn)在幾點了?水霧讓手表模糊,時針、分針、秒針雖然還在走,但也看不清時間了,模糊的,還有謝嗣的視線,睫毛上的水蓋住了眼睛。謝嗣佝僂著身子,用身體擋了擋水,抹了抹。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早上八點了。
順時針擰緊了淋浴的開關,謝嗣轉身走了,又聽見還有水滴落的聲音,回過身,把開關往逆時針稍微轉了那么一點點,抬頭,很好,水沒有低落了。
更衣室。
謝嗣拿著毛巾來來回回擦著頭,剛才發(fā)生了很多。跑道,摔倒……沒什么重要的,到時候比賽,哪怕摔倒,他也能拿第一的吧,回家嘍!休息一下,今天,算得上還有大事。
……
枕頭埋著頭,捂了那么一個半小時,沒熟,腦子還是葷的,但不得不起床了,還是等會在睡吧。用梳子順了幾下頭發(fā),大背心,褲衩,拖鞋,手上還拎著兩個袋子,要出門了。謝嗣來到家門前,因為手上拿著兩個袋子嘛,難開門,就把右手的袋子先放下,開了門,在拿著東西出去,出去后,一腳把門踹上。時間有點急了。
剛出門,謝嗣發(fā)現(xiàn)新鄰居的門牌已經(jīng)換上了,叫什么……算了,時間緊,下次好好來拜訪一下。不過——謝嗣還是急匆匆的打開了家門,沖了進去,半分鐘后,他手上那了個已經(jīng)有點泛黃的百合花,輕輕的放在了鄰居家門口。嗯,禮物。
……
等了不過十幾二十秒,一輛忘了是什么顏色的出租車來了。上車,關門。
“師傅,去酒店。”
“哪?”
“就……”
“哦,我明白了。”
……
“師傅,我東西落了,回去拿一下把吧。“糾結了很久,謝嗣覺得還是要回去拿個東西,剛才在新鄰居家門口放下百合花后,他拿著個袋子就走了,關鍵是,他應該拿著個個袋子,是的,袋子有兩個,可他只拿了一個。落在家門口的那個袋子,拿不拿,謝嗣糾結了很久,因為里面是一套西裝,一套黑色西裝。
“好嘞,這就回去。“
……
酒店門口。
宴會已經(jīng)開始了,可謝嗣已經(jīng)遲到了。既然已經(jīng)遲到了,謝嗣反倒不急了,腳步慢悠悠了起來,像慢羊羊。
謝嗣抬著頭,酒店高聳入云,插著,他的目光繼續(xù)抬了抬,尋找著。他站在酒店的下面,仰著頭,不過也沒想著去看那酒店最高的那層樓,想看那層樓得躺在地上,太高了,他想找那看上去就最喜慶的那層樓。嗯,就是這層,就是這間房間。嗯,謝謝你,夏天無。我的未來,將會一片光明。謝嗣左手一個、右手一個,拿著兩個袋子走進了酒店大堂。
樓梯像海鷗一樣盤旋著,到了,輕輕推開了宴會的門,佝僂著身子悄悄進去,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去。嗯,他不是這場宴會的主角,不出風頭才好,嗯。今天,是胖子的凱旋慶典,嗯,關我謝嗣什么事,嗯。胖子輕輕松松拿了第一,并且破了所有的記錄,嗯,意料之中。
因為不小心,遲到了,所以也沒看到那繁瑣的儀式,對這個儀式謝嗣反倒有點想看,有點好奇,畢竟沒見過嘛。當下所有參加的宴會的祝福者都變成了食客,遲到的人們也一個個涌了進來,敬著酒,原先稀梳的大廳一下子變得茂盛起來,禿子長滿了頭發(fā)。謝嗣有一筷子沒一筷子的夾著東西吃著,入嘴爾爾,又不過腦。他有點困了,他用力眨了眨眼,想喝口水清醒一下。拿起水杯,他的眼睛在眼眶里左右晃蕩著,哦,水有倒影,倒影是那一個人在奔跑,不是什么動物,就是一個人在奔跑。水的奔跑隨著謝嗣手的劇烈晃動毀滅了,吃了不少時間了,或許……左腦冰冷了一點,右腿痛了一點,謝嗣強使自己振奮了精神,左手一個,右手一個,兩個袋子,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。
謝嗣左顧右盼著,四處看著,當和別人目光接觸時,他就微笑著點點頭,雖然有很多人他明明沒見過,但對方臉上的笑容很暖。他還看見了宋牙,不是那宋牙的嘴和手,是那完完整整的宋牙,他也沒怎么在意。宋牙很疲憊,看上去一副心臟病要犯了的模樣,想想也是,今天他也是剛剛結束的訓練,那么宋牙也是剛剛才結束的工作?,F(xiàn)在回看過來,這是謝嗣與宋牙的最后一次見面。
“抱歉,各位,我先去上一個廁所。“謝嗣微笑著點點頭,向著同桌吃飯的人點頭示意,禮貌當然是要有的嘛!這個社會的通行證早已不是什么什么卑鄙,什么什么其他東西,而是禮貌。
周圍的人也向著謝嗣微笑著點了點頭,十分有禮貌,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這個尿急男子是誰。
左手一個,右手一個,謝嗣死死抓著兩個袋子,穿著個大背心,褲衩,拖鞋向著這酒店的五星級廁所走去。
此時的宴會,觥籌交錯,談笑皆瘋聲,往來皆遞煙。歡聲笑語,即將過半。
……
謝嗣在廁所里,洗手臺前,左右兩邊是兩個袋子,頭埋在水里,怎么那么熟悉?搞得他都有點緊張了。
……
“靜一靜,各位。”禿頭燕子擺出了一個靜一靜的手勢,等著,全場浪花回到了海面,海鷗不再追逐漁船,“在宴會上半程的最后,我們這上半程宴會的主角好像有話要說。讓我們把話筒交給他?!?p> 全場掌聲,禿子頭發(fā)終究長久不了。
“咳,”胖子顯得有些局促,雖然是他自己提出要說些什么,不過當接到話筒的那一刻,當面對著臺下那么多人的那一刻,也就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,“謝謝!”呈90度,他舉了一個躬。他覺得自己以前錯了,他應該記下周圍的人的名字。
掌聲稀疏,荒草凄凄。
胖子有著美好的未來,他那么年輕,那么有天賦,第一次參加大賽就只能用鮮衣怒馬形容??呻y道因為胖子好,他們的工資就會增加嗎?難道鼓掌鼓的響,他們就能升職嗎?
終究是陌生人罷了。
“那個,對不起!”胖子鞠躬未起?!拔荫R上退出跑步隊了。因為我又對其他的事情感興趣了。對不起!”九十度的鞠躬,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,但墜下的露珠,暴露了他的心。
全場有那么一兩個人鼓掌,三四個臉上錯愕,五六個不住惋惜,剩下的,都盤算著怎么吃到宴會最中心桌子上的那最后一個熊掌,熊掌本來有那22個,現(xiàn)在只有那最后一個了。宴會馬上會繼續(xù),漁船也會繼續(xù)啟航,海鷗要繼續(xù)追逐了。雖然海鷗是不吃熊掌的,不過熊掌畢竟很貴嘛!
……
謝嗣還在廁所里,左右為難。
一個人,也就不知道外面發(fā)生什么了,也就會不合時宜的一個人進行計劃了。若是知道自己珍視已久的,被胖子輕而易舉的扔了,呵。
左邊的袋子都知道了,是西裝,是一套黑色西裝。
右邊的袋子是白色西裝。
穿哪套呢?
宴會的下半程,是出征,是他一個人的出征儀式。
“你的老懷表還會轉嗎……”謝嗣叨著歌,在心里默默叨叨著歌。他不敢出聲,背上的汗也不敢抹,睫毛都不敢閃現(xiàn)一下。因為如果他搞出了那么一絲一毫的動靜,儀式又要從頭開始了。很累,但他很享受。他心里也默默為著自己剛才廁所里做的選擇而慶幸,還好是黑色西裝,若是白色西裝的話,那么多的汗,不說別的,失態(tài)是妥妥的了。
有,裝模做樣對下面人的憐憫,沒有,哪怕明明身后有那么一圈圣光,也沒有在背后長出那么一只眼睛,一張鼻子來嗅著著甜美的氣息??傊褪菦]有那么一絲一毫的表情。徹,倒是蠻能裝的,嘖沒嘖嘖。其實上面的人也不都在關注著中心的那廝,也有人用余光、膀胱在瞟著下面的人。當然了,眼里沒什么憐憫,沒什么溫柔,更不用提什么敬意了?!澳銈兡敲幢瘧K,我那么幸福,我可想真是太開心了呢?!闭Z氣都那么感覺出來了。既然我們的幸福是建立在你們的痛苦上,那我們到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!哪怕上了天堂,不知道一直盯著中間那廝的人們,和那其實心思都在下方被拋棄人的人們,還會不會分成兩派。如果又分成了兩派,那又是否還要來那么一次的審判?又不過也沒事,人的本質就在于競爭嘛!
下面的人其實也可以分成那么兩派:一派是看著上面的人,咒罵著,失去的機會就罵回來嘛;另一派人仿佛還在乞求著,試圖在那五顏六色的黑里抓住那單調乏味的光,人無能狗無心,小小乞求可笑可笑。不知道這兩派人未來來會不會……算了,他yi 們沒什么未來了,沒什么好遍聊的了。但話又說回來,憑什么上面的人才是那被選中的呢吧?沒準啊,下面的人才是被選中的??!
……
流了一身汗,儀式總算是結束了。但謝嗣覺得吧,儀式有點短了,久違了,還是想萬眾矚目的時間久一點。目光星星點點,又不是在身上燃燒的,又不是讓衣服破了那星星點點的洞,是將繁星與月夜掛在了衣服上,比國王的新衣更令人矚目。謝嗣又向上昂了昂頭,畢竟俗話說的好:別低頭,皇冠會掉;別流淚,壞人會笑。
“親愛的各位來賓們,很榮幸的讓我們下面進行最后一項儀式:讓我們有請前任代表將……”
嗯,還能最后享受一下。謝嗣臉上的笑容又抿不住的綻開了幾分,鮮花忍不住春天的誘惑,他始終覺得,這個儀式是那最令人著迷的,因為這個儀式注定是被最多人關注的。改朝換代嘛!還不影響平民百姓,誰家不愛??!啊,等這個儀式結束了,他還可以走下臺,向著每一個人一個一個的敬酒,然后,聽著眼花繚亂的恭維話。酒杯相撞濺出的不是酒,是甜甜的微笑,是新王朝的貢品!等這一次享受完之后,下一次享受還要過很久很久了,或許,那下一次的享受或是那凱旋儀式了。
啪,一個人突然站了起來,跳到了桌子上,就像春天里的仙人掌那般突兀。謝嗣討厭這個人,雖然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,又叫什么名字,不過這個人現(xiàn)在一下子吸引了那所有的目光,這目光,刺鼻,辣喉嚨,且不令他感到絲毫的陶醉,因為不是他的。就像飯桌上最耀眼的魚,遇到了熊掌。目光永遠只有一份,永遠只能二選一。
“下面的話,我奕號需要將參賽證明轉交給……對吧,儀式上是這樣的吧!”這個人雜種惺惺作態(tài)的喃喃低語,呵,哪來的小丑?謝嗣努力繼續(xù)微笑著,挺了挺胸膛,撐住,讓微笑還能繼續(xù)掛在臉上,讓自己顯得禮貌一點。
哦,轉交,這個人是前任殘運會參賽選手,哦。我搶了他的名額啊。所以呢?
有些人,哪怕只是第一次見到,就……也就沒什么感覺。太陽不一定認識地球。
“我只有一個要求,”這個叫奕號指了指會場角落的一個小房間,頭反復揚了那么幾下,“那,就那,就我們兩個人進行轉交。”
那不就沒目光了?
對于這個叫什么一號的出挑行為,謝嗣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難以接受了,他看著臺下的人漸漸忘了誰才是真正的主角,如果他帶了槍,砰!砰!砰!嘻嘻。
“我不同意?!敝x嗣斬釘截鐵,眉毛耷拉著。這,關系到他的榮譽!絕不退讓!他揚起了頭,拍了怕胸膛,盡量拍的大聲,努力吸引著被奪走的目光。理所當然,他只在乎他的榮譽。
一把槍掏了出來,伴著滿場的尖叫聲,“砰!”哦,所有的目光終究還是被奪走了。
謝嗣清晰的看著一顆子彈緩緩地飛了過來,子彈的速度越來越慢,周遭的尖叫聲也越來越長,他瞳孔漸漸放大,他絲毫不能動。他聞到了火藥與空氣摩擦的味道,謝嗣不清楚自己的嘴當時是什么形狀。
閉眼,睜眼。
一只躺在體育場地上的狼,蜷縮著,毛發(fā)褪去,除了那心口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