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辰破碎,搖曳在地底的那盞燭火也遭到波及,直接被那股毀滅的氣息撲滅。
剎那間,天地歸暗。
寧知行依舊站著,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恍惚,有的只有超乎尋常的堅毅,他輕輕躬身,俯視著一片落葉來回飄蕩。
略顯疲憊的書生走下云端,將袖袍卷起,露出一只潔白不沾血跡的手臂,劇痛拉扯著他的神經(jīng),整個身子在顫抖。
那道身影就那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山壑之外,一人仰望天空,孤獨而悲涼。
在他的頭頂,不斷匯聚著層層陰霾,滴滴雨水打在書生的衣衫上,不一會便覆蓋了他的全身,被淋濕的傷口在一次次啪嗒聲下,露出觸目驚心的疤痕。
“原來如此,借力引雷。”
鄧爻在撤出戰(zhàn)圈后,第一時間便感覺到那股突如其來的肅殺之氣,也清楚的明白了寧知行想要干什么,同時他的心中不免升起一陣無力。
從頭到尾,他們這些自詡同輩無敵的天驕根本沒有被別人放在眼中,甚至雙方幾乎不在一個層次上。
他們所期望的圍殺,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。
如果不是寧知行掐著這個時間點選擇渡劫,那么他們將無一幸免,這里便是他們的葬身之地。
“回山。”
說完最后一句后,鄧爻毫不留戀地帶著一眾珈山弟子轉(zhuǎn)頭離去,寧知行的成敗已不那么重要,如果成功,那么再待在這里無異于找死,反之若是失敗,只有在天雷下湮滅這一種結(jié)局。
接下來,就是大戲的落幕,隨著各方人馬的離開,原本熱鬧的地方變得無比冷清,寂靜,只剩下那個肆意大笑的書生矗立在原地。
沒有人愿意和一個將死之人搏命,接觸的越多,便越愛惜自己的命。
“也許他真的能成為一代人的標(biāo)桿,可惜,不是這個時代?!蹦÷詭Ц锌溃搅诉@個地步,他也不得不承認寧知行的優(yōu)秀。
“將這個舞臺,讓給他吧?!?p> 葉千書的內(nèi)心一陣掙扎,隨即嘆了口氣踏上虛空,閃身來到百里外。
江柳辭也是無奈,伸手召回自己的拐杖后,神色復(fù)雜地和莫琛一同跟了上去。
“還裝睡,不想活了?!?p> 就在徐湛沉浸在夢鄉(xiāng)里時,一根手指狠狠地在他的頭頂叩了一下,然后他便聽到一聲笑罵。
被驚醒的少年看著眼前的小叔有些不爽。
“怎么了?咦,那些人呢?不會都被這家伙殺光了吧?”
在環(huán)顧一圈依舊看不到任何其他身影后,徐湛疑惑地開口問道。
“死了的都在這里,沒死的都走了。”夏淮輕輕攬過少年頭頂?shù)哪且槐竟艜?,翻來覆去地打量了幾眼,隨后熟練地扯了一頁紙下來。
“那他呢?”
徐湛看著那道從未變過的身影,不知為何,聲音很是沙啞,他睡死過去的前一刻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,那個男人站在他的身前巍然不動。
這數(shù)年來,徐湛雖在清風(fēng)居,但過的并不安穩(wěn),他和別人一樣,會被嘲笑、謾罵,也會被莫名其妙地被一群人毆打欺凌,他的隱忍是被逼起來的。
他從埋葬著尸骨的角斗場里爬出來過,所以他知道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惹。
然而在寧知行的背后,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可靠,書生仿若一座大山,歷千般摧殘不塌,這樣的感覺,是他從夏淮那里得不到的,因為夏淮的性子太隨意,還有在其身上看不到盡頭。
“若想求生尚有一線生機,但他在赴死,你想救他,可他不想被救?!?p> 夏淮看著那書生,一字一頓道。
“也就是說,選擇權(quán)不在我,對嗎?”少年揉了揉太陽穴,頗為傷腦筋地問道。
“不,你是有選擇的權(quán)利的?!贝蠹t袍男人先是猶豫了一會兒,隨后面露笑容,“因為你有我。”
徐湛怔住,看著自家小叔沉默不語。
“你可以讓他活下來?”
少年的心底燃起希望的火焰。
“不能,但我可以讓他死的體面一些,至少那副比你小叔我還好看的皮囊不會被天雷劈得焦黑,那樣的話,你就有機會替他在這里立塊墓碑?!毕幕礌N爛一笑。
“呸?!?p> 徐湛臉色陰沉地啐了一口,他才沒有幫人收尸的習(xí)慣。
“看吧,終歸還是有那一點渺茫的機會的?!毕幕磾咳バθ荩嗥鹕倌甑囊骂I(lǐng)將他甩飛出去,接著閃身來到其身邊。
與此同時,醞釀已久的劫雷正在蓄勢,那股恐怖到令人心悸的氣息彌漫,天穹上劃過一道道閃電,徑直劈下,四周的虛空破碎。
書生閉口不言,眼眸中透露出的是一種桀驁,早已不堪重負地身軀在這一刻再次釋放出大量靈氣,噴薄的火焰環(huán)繞,灼燒著每一寸肌膚。
天賦,再啟。
就在神魂內(nèi)天賦全面重啟的同時,對應(yīng)著的,是識海內(nèi)一顆顆星辰的碎裂。
他的修為還在下跌,只是短短數(shù)個呼吸,魂之力已去了四分之三。
寧知行似乎并沒有太在意,而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適,相反,他十分興奮,那胸膛內(nèi)積蓄的憤怒不再被壓抑,戰(zhàn)意也在迅速攀升。
在無盡的火焰中,他盤膝而坐,手中幻化出一桿銀色長槍,槍尖直指劫云,力道沉重。
劫雷也是不甘示弱,金紫色光澤不斷相交輝映,風(fēng)暴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,而站在中心的寧知行在此刻顯得無比渺小。
“轟……”
在寧知行手腕抖動的一刻,鋒銳的槍勁與神雷碰撞,他的骨骼在瞬間碎開,長槍差點脫飛出去,火焰在這一擊下就滅了大半。
那股壓力宛如神威,硬生生將超越巔峰的寧知行直直打向地面,書生的一身道法在此刻看起來都顯得蒼白無力。
那些足以秒殺任何一個劫之道高手的殺招,在這道神雷面前,脆弱得像一張薄紙,一擊即穿。
徐湛不由屏住呼吸,心跳猛然加快。
“你的東西,忘了可不好。”
夏淮面無表情地拋起手中的古書,扉頁被風(fēng)吹起,一道灰色的光芒一閃而逝,旋即破開空間落在書生手上。
隨著一道道咒語的念出,厚厚的古書完整地展開了所有部分,每一頁都靜止在空中,數(shù)以萬計的文字化作一道屏障擋在身前。
天地法則的每一次的對撞都讓人驚心動魄。
在神雷消散殆盡的同時,那燃起的火焰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,寧知行緩緩起身,那本古書完好無損,不曾有任何痕跡。
“他成功了!”
少年驚呼一聲,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夏淮。
然而他并沒有感覺到該有的喜悅氣氛,除了夏淮的神情有些難以揣測以外,遠處葉千書的眼眸中已是一片黯淡。
周圍壓抑地有些難受。
那一襲白衣化作敗絮隨風(fēng)飄散,與之同時消失的,還有那最后一點生機。
恍惚間,少年看清了那個書生真正的表情,不是對這世事的怨艾,而是一抹釋懷的笑容。
那一笑,是對他徐湛的。
山丘之上,沙塵不再,劫難已過,而那逝去的人影,卻永遠留在了這塊土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