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流逝得很快,諶洛伏在案幾上打了幾個瞌睡的工夫,耳邊就傳來徐樂的呼喚聲,接著有一股輕微的力道拍打脊梁:“亭長,日出時分了?!?p> 諶洛迷迷糊糊爬起來,一打眼就看見徐樂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,嘴里還不斷打哈欠。
“你一夜沒睡?”
“屬下昨晚核對的時候,在始都里提交的賦稅文書中發(fā)現了一些問題,考慮到上計將要開始,屬下又抓緊時間重新核對,一直弄到現在?!?p> 諶洛睡意頓時一掃而空,正襟危坐道:“問題大嗎?”
“有三戶人家今年的納稅數額少于前兩年,按照慣例,今年應該與之前相同,屬下剛才已寫好文書,差亭郵送去了。”
“務必查明原委。還是那句話,今歲國庫空虛,賦稅將會成為考核中最為重要的一項內容,不容出現半分差池。”
“屬下謹記?!?p> “好啦!都是從戰(zhàn)場中殺出的兄弟,別總是用繁文縟節(jié)回話?!?p> 諶洛一臉不悅,把徐樂作揖的手按下去:
“時候不早了,我先去看看諸生起床的狀況,而你…去吃點東西睡一覺,估計今天黃昏時分始都里里正就能把回執(zhí)文書送來,到時再處理?!?p> ……
諶洛走出屋子。
天上看不見太陽,依舊灰蒙蒙的,充滿了壓迫感。雨的勢頭兒小了許多,稠密的毛毛雨從高空飄落,落在臉上,人一個激靈,驅散了清晨最后的睡意。
諶洛貪婪地吸了兩口清新的空氣,便踩著地上的積水往茂陵學舍舍屋的方向走去。
茂陵鄉(xiāng)學舍舍屋建在講屋隔壁,是一個南北走向、小屋連大屋的二進構造。
施工時,工匠按照諶洛畫的奇怪圖紙,在小屋壘了一個類似于墳包的臺子,又在大屋里用泥土壘了一個名叫“炕”的東西,二者中間用一個圓形的狗洞相連。
這兩個構造究竟有什么用,工匠們暫時也沒有弄懂,當時有人去問,只得到諶洛一個“冬天就知道了”的回復。
此時,茂陵學舍的學子正一人蓋著一條塞滿了柳絮的被褥,頭朝外、腳跟朝窗,像鋼琴鍵似的并列躺在炕上呼呼大睡。
枚皋蜷縮在墻角,做著噩夢:梁園的某座宮殿坍塌了,支撐宮殿的柱子死死地壓在了他的身上,無論怎么推都推不開,呼救半天,也沒有人應答。
久而久之,他臉色變得蒼白,睡時呼吸逐漸加重,呼嚕聲愈來愈大,像是在打鼓。
“都還在睡呢?這都多久了?”
負責領隊跑步的小瞞穿著一身褐衣、提著銅鑼氣沖沖走進來。
“都別睡了!趕緊起來!快點!”
雙手齊動,“砰砰砰!”,急促嘹亮的銅鑼聲把沉浸在睡眠中的諸生喚醒了。
“都快起來!該跑步了!最后一個出舍屋的扣兩點‘學功’!”
諸生昨晚都已經聽說“學功”的作用了,一聽到這兩個字,宛如祖墳炸了,紛紛跳了起來,邊穿著衣裳,邊往屋外跑步,都只恨少生了兩條腿。
枚皋也被眾人的起床動靜驚醒,卻發(fā)現有一條胖乎乎的大腿正壓在自己身上,其主人每打一聲呼嚕,胖腿上的肌肉就會抖一下。
被柱子壓了整整一晚上。
這玩意兒就是噩夢的來源了!
枚皋腰部被壓得酸痛難耐,喘口氣胸腔都會泛起乏力感,頓時火冒三丈,兩只手直掏目標鼻孔:“膠倉!你這個混蛋!趕緊給老子起床!”
“啊?哼哼!嗯。”
膠倉睡木訥了,條件反射地從被窩里鉆出來、穿上草鞋,大腦尚且處在宕機狀態(tài),懵逼地坐在炕沿上,一動不動,活脫脫一個大傻子。
“別睡了,趕緊跟我出去!”枚皋火急火燎穿好草鞋,拉著這個胖同窗往外走。
他們剛出學舍門,冰冷的聲音就從一旁回蕩:“汝二人最后出來,按照規(guī)定,一人扣除兩點‘學功’?!?p> 小瞞將枚皋、膠倉的名字記錄在隨身攜帶的竹簡上。
“歸隊!”
“諾!”
枚皋在眾人的炯炯目光注視下,紅著臉,揪著膠倉去了諸生隊末。
“都別看了!有空看別人,不如想一想今早能否完成任務吧!”
小瞞放下手中的東西,聲音短暫而又急促:
“諶講郎有令!茂陵學舍諸生從今日開始,每天日出時分起床,以茂陵學舍為起點沿涂道奔襲半個時辰!”
“啊……”
哀嚎聲遍野。
一個瘦弱的學生舉手示意:“上吏,我們不是來識字讀書嗎?怎么成了跑步?”
“可以不跑,一次扣除五點‘學功’!連續(xù)三個月排名后三名,爾等就可以回家種地了?!?p> 小瞞冷冷瞪了一眼出聲的少年,沒多解釋,眼睛一撇,不再關注。
他的職責是貫徹諶洛的命令,而不是回答諸生問題。
態(tài)度冷硬。
不是開玩笑……
“這吏卒比鬼怪還狠!”
涼絲絲的毛毛雨讓眾人清醒許多,哪怕大大咧咧的膠倉,目光凝重萬般。
隨著小瞞一聲“前進”,這支由茂陵鄉(xiāng)學子構成的跑步隊伍開動起來,沿著泥濘地涂道一路往南,在領隊的帶領下,還會時不時地喊兩句“一二三四”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