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聞沐芝蘭的解說,知客師傅這才恍悟道:“原來如此。此前師兄們總是把沐狀元與陸狀元分開說,小僧還當(dāng)兩人不認(rèn)識呢,沒想到兩位竟然是師徒關(guān)系?!?p> 雖然唯恩寺的僧人跟割韭菜似的,走一撥來一撥,可一些曾經(jīng)發(fā)生在此的故事總會流傳的。更何況陸狀元與沐家父子都如此出名,還與方丈大師交情不一般。知客師傅得了沐芝蘭的點(diǎn)撥才弄明白兩人關(guān)系,這……除了說知客師傅遲鈍意外,沐芝蘭只能說,知客師傅,你好老實(shí)啊!
陸狀元很明顯感受到沐芝蘭對他的不喜,嘴角泛笑,微微搖頭,轉(zhuǎn)而與知客師傅講起當(dāng)年他與宣宗在唯恩寺的境況來。
“當(dāng)初我和陛下落腳于此時,知客師傅想必不過是個三歲娃娃,而沐姑娘還未出生呢。”陸狀元深深看了沐芝蘭一眼,繼而口吻頗為感慨地道,“說起來,時間過得可真快,轉(zhuǎn)眼就十年有余了。當(dāng)時知客師傅是方丈大師和明慧大和尚呢。因?yàn)榉秸纱髱煵粫f官話,儀琳方丈就讓他選一個人結(jié)伴,方丈大師就選了當(dāng)時最貪吃的明慧大和尚。明慧因?yàn)轱埩看?,?jīng)常鬧餓肚子,好幾次偷吃差點(diǎn)被趕出去了,是方丈大師見他可憐才留他的?!?p> 知客師傅道:“此事小僧也知曉的。明慧師叔從來不避諱這一點(diǎn)。他常說,自己愚笨不及師傅萬分之一,感念師傅為天下大眾勞心,所以他勞力管教我們,只是盡綿薄之力?!?p> “是啊?!标憼钤Φ?,“明慧大和尚是個有情義的和尚。知道方丈大師不愛管這些閑事,所以這些年,寺里僧眾走了一撥來一撥,他一直都在。說起來,若不是有明慧大和尚,方丈大師一人,就算再有名望,也是獨(dú)木難成林啊?!?p> 方丈大師首任唯恩寺的方丈,確實(shí)因?yàn)樗矸萏厥庵?,可繼任卻完全因?yàn)樗拿推返?。這一點(diǎn),沐芝蘭也是知道的,卻沒想過明慧大和尚在方丈大師盛名之下也有這如此付出。居于此處多日,沐芝蘭漸漸知道唯恩寺的僧侶的地位之崇高。這里就好比寺林的最高學(xué)府,從這里出去的僧人去別處掛單都享有等同于六品官的待遇。
“小僧有句話不知當(dāng)講不當(dāng)講?”知客師傅看向陸狀元。
“講,有何不可?”陸狀元極為爽快地道。
“小僧,小僧把那日施主問小僧的話說與沐施主聽了?!敝蛶煾嫡f得極為吞吐。
沐芝蘭聞言,心中微詫,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半晌,瞧知客師傅臉頰微紅,一臉抱歉,而陸狀元神色淡然而目光卻灼灼。沐芝蘭隨即明白了,陸狀元當(dāng)時應(yīng)當(dāng)囑咐過知客師傅不要把那番話說與自己的聽了。
沐芝蘭沖知客師傅笑了笑,讓他無須為此擔(dān)憂,又笑著對陸狀元道:“小女子確實(shí)不曾讀過什么山巒堪輿的書。將軍是大度之人,想必應(yīng)該不會為此與小女子生氣吧?”
陸狀元朗聲笑道:“你有何過,我又有何氣呢?”
三人說著話,便到了方丈室外,沐芝蘭和陸狀元留步,知客師傅進(jìn)內(nèi)通秉。
陸狀元鳳眸細(xì)瞇,盯著沐芝蘭打量。
見他如此,沐芝蘭面容淡淡,毫不避諱他的打量,還大大方方地抬眸與他對視。
陸狀元見狀,笑道:“阿蘭不若小時調(diào)皮,卻更是端淑?!?p> 這典型的沒話找話。沐芝蘭暗忖道,嘴角噙著笑意道:“將軍也不是少年郎了啊?!?p> 話音剛落,知客師傅出來對兩人道:“師傅請兩位進(jìn)去?!?p> 陸狀元和沐芝蘭向他道了謝,一前一后進(jìn)了方丈室,各自尋了蒲團(tuán),跪坐下來。
方丈大師依舊操著他那口粵語與兩人交談。他先看了一眼陸狀元,轉(zhuǎn)首問沐芝蘭道:“沐施主病大好了吧?”
“已經(jīng)大安了?!便逯ヌm回著話,又向陸狀元道謝,“多謝將軍帶來的靈丹妙藥?!?p> 兩人自是又客氣一番。
方丈大師再開口,便直入主題,對陸狀元道:“裴文,如今沐施主已經(jīng)在了,你有什么話就當(dāng)著老衲的面問吧。阿蘭,裴文問什么,若是你知就老實(shí)應(yīng)了,曉得嗎?”
阿蘭,這個稱呼,是沐芝蘭第一次聽到。先是陸狀元,如今方丈大師也如此稱呼自己,想必年幼時,身邊較為親近的人都如此稱呼自己吧?不過為什么葉二舅和沐思綺卻一直叫自己蘭兒呢?
心下狐疑,沐芝蘭嘴上卻應(yīng)道:“是,小女子若是所知,定然是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?!?p> 陸狀元端起茶盅,淺啜了一口茶水,緩聲道:“阿蘭,當(dāng)著方丈大師的面,我再問一次,你真的不曾讀過《山巒堪輿》這本書?”
沐芝蘭偏頭,努嘴,眨了眨眼睛,微微搖頭,做出一個很誠摯很苦惱,也很無辜的表情。頃刻后,她才道:“當(dāng)真不曾讀過,甚至不曾聽過書名呢。不過……”
“不過什么?”陸狀元目光灼熱地盯著沐芝蘭。
“不過,我很好奇,陸大將軍為何對那本書如此好奇?”沐芝蘭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著陸狀元。見他表情略帶失落,沐芝蘭心想,這本書是什么,讓他如此積極?
陸狀元沒開口,而是逕自端著茶盅,淺啜著茶。眉頭深鎖,一番很苦惱的樣子。
方丈大師出聲解釋道:“這本書是前朝遺物,記載了各地的山巒河川以及金銀銅礦所在地。”
沐芝蘭端茶盅的手一滯,目光落在陸狀元身上,詢問道:“如此說來,那本書當(dāng)是極為重要了。陸大將軍為何問小女子是否讀過那本書?”
陸狀元依舊不言,方丈大師再次出言解釋一番:“……最后一人見到此書的人,本是冉大郎,只是那本書不是真跡?!?p> “哦?”沐芝蘭思量一下,喃喃自語道,“也就是說,此書原本是家父所藏,后來借給冉家公子閱,卻是假的。可,誰人又見過真跡呢?”
沐芝蘭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,半晌后,見兩人都不言語,她冷笑道:“難道那位冉家公子見過真跡,才說他拿的那本書是假的不成?”
方丈大師垂眉不言,甘做背景。
陸狀元放下茶盅,凝視著沐芝蘭帶著諷笑的俏臉,解釋道:“冉家公子雖未見過此書真跡,但是確實(shí)有人見過此書真跡?!?p> “哦?”沐芝蘭正想著興女戶與這本書的關(guān)系,聽陸狀元如此說,忙斂下心思,定睛看著他,很是好奇地問道,“既然有人見過此書真跡,那就去找那人問上一問便可?”見陸狀元沉吟不語,沐芝蘭又加了一句,“小女子真未曾讀過?!?p> 一室寂靜,悶得沐芝蘭心思沉沉。
好半晌,陸狀元才開口道:“此事說來容易,可做來難。讀過此書真跡的人,就是我的恩師,也就是令尊?!?p> 沐芝蘭更為不解了:“不是說冉公子說他拿的那本書是假的嗎?怎么又說我父親大人是唯一見過真跡之人呢?”
“此事說來話長?!标憼钤跉庥行┥玻踔翈c(diǎn)氣急敗壞,不怒而威掃了沐芝蘭一眼,快速轉(zhuǎn)向方丈大師道,“還是麻煩方丈大師來說吧?!?p> 方丈大師面帶笑意,對沐芝蘭道:“這事情說起來是你們沐家的私事。當(dāng)年你先祖并未帶著馮婉瑩去東之又東的海之彼岸,而是歸于東南沿海一帶,據(jù)說就是如今的白云城。而你們沐家一族分為三支,分別是閩浙一帶沐家,淮左沐家,陽城沐家。此書便是由陽城沐家一位閨閣女子所作,因?yàn)樯硖巸?nèi)院,故而此書并未在外流通,后來此女子嫁入陽城顧家為婦,便成了陽城顧家一脈的傳家之寶。大抵是二十年前,令尊從陽城顧家高價(jià)買下此書。后來為了救陛下性命,曾將半冊獻(xiàn)于太后,而另外半冊便再無下落了。當(dāng)年,令尊曾與陛下約定,若他日陛下登上龍位,不可以此書要挾沐家人性命。”
如此說來,這本書真的存在過,如今大白于天下的只是半冊,曾經(jīng)與父親約定的皇帝陛下為了此書,要自毀誓言?怪不得陸狀元不好言說,這里面夾雜著皇帝的是非呢。
沐芝蘭正思量著,卻又聽方丈大師道:“你們沐家與葉家本是世交,你姑姑與你二舅舅年歲相差不大,家中長輩本欲為兩人做媒,可惜中途出了岔子。你姑姑之后連說四位郎君,卻俱都突然夭亡。無奈之際,你父親只得同意冉家大郎的要求,他娶你姑姑,而那半本書要做嫁妝……”
最終冉大郎依舊沒有逃脫被克的命運(yùn),先是弄得自己身殘,后又弄得冉家被誅殺。不久,沐家因?yàn)猷y西班的事情而備受牽連,沐思綺的婚事便一拖再拖,眼看就要到十八歲了,只得答應(yīng)了葉二舅的求婚。當(dāng)時葉少文的母親已經(jīng)病入膏肓,葉二舅去沐家求婚也沒避她。葉少文的母親提出一個條件,她死后沐思綺嫁入葉家可以,但是必須先喝絕育藥。這也就是為什么這么多年沐思綺一直沒有孩子的緣故。
這是沐芝蘭第一次聽到沐思綺與葉二舅的故事,雖然方丈大師說得很簡單,可沐芝蘭還是聽得心有余悸。這里面有多少無奈和命不由己啊。
“為何女子十八歲之前一定要出嫁?”沐芝蘭選了一個看似很白癡的問題問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