魯迅先生說過，世上本無路，走得人多了便有了路。這道理一樣適用于一些規(guī)矩和章程上去的，有些東西日久天長，大家習(xí)以為常了，因為天然就有的，實際上并不然。任何一樣規(guī)矩的產(chǎn)生，尤其是人為制定的規(guī)矩，都是尤其內(nèi)涵所在，服務(wù)于部分人利益，或者多數(shù)人的利益。而寺里的規(guī)矩，自然是為了使得修行之人更為精進(jìn)啦。
沐芝蘭抱著膝蓋半屈著，將腦袋放在膝蓋上，單手撥弄著地上的草芽，心里想道：守規(guī)矩沒錯，破規(guī)矩也不見得有錯，關(guān)鍵在于何時何種情況，世事無常，不能一概而論。生活在任何時候，都躲避不了大環(huán)境，如果掌握不了大環(huán)境，掌握自己的心態(tài)，這樣也是一種不錯的主導(dǎo)人生之道吧？
眾人稍作休整就開始下山了，此時太陽已經(jīng)升起來了，比來時路途要清楚得多?？v然如此，沐芝蘭還是覺得要累死，才走幾步就喘上了氣兒了。
方丈大師雖說閉關(guān)這么久，可身體真不是蓋的，走山路健步如飛，絲毫不見疲色。沐芝蘭見了很羨慕，一直嚷嚷著要跟杏仁學(xué)武。杏仁瞥了她一眼，冷冷地道：“表姑娘別見風(fēng)就是雨的。您這時候?qū)W武早晚了。”
沐芝蘭不服氣，哼道：“勤能補拙，曉得不？我日練三伏，夜練寒九，保準(zhǔn)能成?！?p> 杏仁依舊冷笑道：“別說那么大的話，姑娘每天跟我一樣起床，蹲馬步，兩三月就能走路不喘了?！?p> 沐芝蘭想起初中、高中、大學(xué)時期的軍訓(xùn)，想起蹲馬步就恨，擺擺手道：“蹲馬步？還是算了，我擔(dān)心把小腿蹲成大腿，大腿蹲成大象腿。格斗擒拿弄不好傷筋骨，我啊還是算了。不過我確實需要鍛煉身體，從明天起，我要開始練瑜伽。瑜伽神功，天下第一。”
容媽媽聽她說得越來越不靠譜，忙提點她如今是大庭廣眾之下，莫要失了禮儀讓人笑話。
沐芝蘭哪里肯聽，反而越發(fā)張狂，唱起了山歌來。
唬得容媽媽等人，都以為她撞邪了，跑去找方丈給沐芝蘭看看，只有杏仁跟著她。
杏仁橫她一眼，不咸不淡地道：“沒想到表姑娘也是性情中人?！?p> 沐芝蘭哈哈一笑道：“彼此彼此。如此山林美景，一板一眼，豈不是少了野趣。野趣野趣，野蠻之趣啊?！?p> 杏仁見她快活，也只是淡淡笑了笑，道：“表姑娘是幸運的啊，遇到太太這樣的和善人。不愛學(xué)女紅就不學(xué)，愛讀書就讀書，就算是親生母親也不見得能做的如此寬容?！?p> 沐芝蘭聞言，收了心思，挑眉淡笑道：“是啊。我著實是個大大有福氣的人?！?p> 而容媽媽那廂，方丈大師只笑道：“十二、三歲正是孩子愛玩的時候，不必拘束，過幾年就知道了。”
容媽媽也只得任由沐芝蘭歡笑了。
下了山，容媽媽小小休息一番，留杏仁這個護(hù)衛(wèi)型丫鬟跟著沐芝蘭，帶著綠云和玉蓮去云水寮幫忙。
一整天下來，沐芝蘭除了方丈出關(guān)的時候跟他對了幾句話，下山就沒見到他人。因為方丈師傅要休整一天。
次日，沐芝蘭又恢復(fù)了往日的冷靜，走路行事也都極有章程。
早飯后，方丈大師在方丈室單獨見了沐芝蘭，還親手給沐芝蘭泡了一壺茶。
沐芝蘭自來就不是個文雅之人，對這些茶啊香啊的，就是個牛嚼牡丹型號的。
她見方丈品茗得很有滋味，只慢慢輕啜，笑等著方丈大師開口說話。
方丈剃了胡須和頭發(fā)，看起來更為慈善了。
方丈問了她在寺里居住可還習(xí)慣，又問了功課情況。
沐芝蘭笑著說在寺里居住還算習(xí)慣，可終究不是家里，表明自己沒有向佛之心，就是一俗人。
方丈并沒有因為她說自己沒有向佛之心而不愉，反而笑道：“萬般將不去，唯有業(yè)隨身。個人因緣個人了，此生不了待來生。施主不必為此煩惱?！?p> 沐芝蘭笑了笑道：“我并不為此煩惱，只是實話實說，免得借住于此，日后被逼念經(jīng)。我這人有時候心直口快，沖撞了神靈也不大好的。比起這個，我更好奇，師傅為何給我留那樣的功課？”
方丈一直垂眸，此時抬眸笑道：“信手而已?！?p> “哦?！便逯ヌm笑道，“我當(dāng)是師傅曉得我的開悟能力，也就能看看那本書呢?！?p> 方丈大師笑道：“你也就是那水平而已?！?p> 沐芝蘭道：“我確實就那水平罷了?！?p> 兩人說著沒營養(yǎng)的話，彼此卻覺得好似在打禪語，頗覺得痛快。
午飯前，方丈大師對沐芝蘭說，他希望沐芝蘭能做他的翻譯，因為四月初八這天唯恩寺將有一場重大的浴佛儀式。這個儀式中最重要的一環(huán)，就是接收一部分愿意在唯恩寺出家的人。
沐芝蘭自然欣然同意了，能親自參加這樣的事情，總比坐在屋子里來得痛快。
午飯結(jié)束后，方丈大師去休息了，沐芝蘭找知客師傅問浴佛的事情。
知客師傅是參加過的，流程什么的都頗為知道，說的極為詳細(xì)。
此時，沐芝蘭才了解唯恩寺的運行模式。
唯恩寺此儀式每三年舉行一次，宣宗初登基那一年，因為怕引起京城局勢的動蕩，沒在全國范圍內(nèi)開放，只是在京都范圍內(nèi)接收了三十人。如今寺里的這些僧眾多半是那時候接收的。往屆的僧侶要么游走行腳去了，要么去了別的寺廟掛單。
唯恩寺的方丈并不是有皇帝來推拒的，而是有寺林僧眾選舉出來通報朝廷，由朝廷聘任。唯恩寺的方丈并不是終身制的，每三屆換一次，也就是十年換一次人選。再換屆時，將會有一場挑戰(zhàn)賽。就是各地的寺廟推拒出一位人選，來唯恩寺與此為方丈斗佛法，讓眾人信服者便是下一任方丈了。
說起來坐在沐芝蘭面前的這位方丈根本不會說官話卻做了方丈，原因有點好笑。先帝中晚期朝政腐敗，殺戮頗多，上一任的唯恩寺的方丈因為替某位名士說話，被皇帝拉出去砍頭了。這一任選舉的時候，大家就推拒了這位不會說官話的小國王子?，F(xiàn)任方丈是南邊一個叫欒國的小國王子，因為慕大周文化開明，來此留學(xué)。一留多年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沐芝蘭覺得如今這位唯恩寺方丈的故事頗有點地藏王菩薩的味道。她笑著把自己知道的典故說了出來：“……你覺得是不是很像啊？”
知客師傅忽然猛地拍了一下腦袋，看著沐芝蘭道：“我記得師兄說過，有人跟師傅說，將來有一天會有人為他加封號的。莫非就是姑娘不成？”
沐芝蘭被他一驚一乍給嚇到了，睜大眼睛道：“知客師傅，你可不要嚇唬我哦？我這是亂說的啊?！?p> 知客師傅卻道：“我可沒嚇唬你。師傅如今還沒法號呢。不信你去問問明慧師叔，這事兒他最知道了?！?p> 聞聽知客師傅的話，沐芝蘭滿頭黑線，撇嘴道：“你莫要一驚一乍，嚇?biāo)廊说呐??！?p> 知客師傅卻拉著沐芝蘭要去找方丈大師。
沐芝蘭不去，她暗恨自己話多，干什么做此聯(lián)想，給自己找事兒呢。
知客師傅哪里肯依饒她，硬是拉著她去了。
方丈大師正在休息自然是不見人的，知客師傅便拉著沐芝蘭去找明慧大和尚。
明慧大和尚是唯恩寺的執(zhí)事僧的頭目，寺里的大小事務(wù)基本上都是由他一人打理的。至于方丈大師是個閑散人物，平日一鉆研佛經(jīng)為自己畢生的目標(biāo)。
明慧大和尚見兩人拉扯不清，呵斥知客師傅道：“成何體統(tǒng)?！?p> 知客師傅忙放手了，急忙地將沐芝蘭說的故事說了一番，激動地道：“師傅果然是有來處的?！?p> 明慧大和尚望著沐芝蘭道：“此事施主從何處得知的？我等怎從未聽說過？”
沐芝蘭垂著眼皮子道：“我自己瞎編的。”
明慧大和尚沒說什么，只道：“且去吧，此事莫要聲張。”說完又對知客師傅道，“四月初八將近，山門的事情要謹(jǐn)慎?！?p> 知客師傅有些怏怏不快，與沐芝蘭一同出來，問道：“真是你瞎編的嗎？你們沐家不是有一個書齋嗎？他們都說你們沐家的書都在你和你姑姑的腦子里。施主莫要打誑語?！?p> “什么叫打誑語？”沐芝蘭有些氣惱，“沐家書齋燒掉的時候，我不過三四歲而已，那時候那般小，就算再聰明也記不得那么多書。還有什么我們沐家的書都在我和我姑姑的腦子里，你就不會用正常人的腦子想一想，這可能嗎？不覺得是無稽之談嗎？怪不得你在這里做了這么久，還只是個知客師傅。聽風(fēng)就是雨，沒自己的主心骨。不要再跟著我了，不想在和你說話了。本來只是好心給你講個故事，你嚷的滿世界都知道了?！?p> 沐芝蘭說完，哼的一聲走了。
次日，方丈又遣人來叫沐芝蘭。沐芝蘭想稱病不去，可是想想還是算了，自己不過說了那么一則故事，何必心虛呢。
到了方丈室，方丈并沒有問及地藏菩薩的事情，而是遞給沐芝蘭一本書，道：“施主看看，可認(rèn)得此書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