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發(fā)著高燒,嘴里說胡話。這把蓮蕪和奶奶嚇得不輕。奶奶并不知道王總管挨打的事,但是母子連心,這是總有“感應(yīng)”,奶奶慈愛地問我說:“阿寶,怎么了?要不要找馬郎中來瞧瞧???”
我仰面躺著,頭上頂著蓮蕪給我絞的涼毛巾,身旁放著一碗姜湯。我虛弱地回答道:“沒事!奶奶不急!我再想想法子……”
“阿寶!是不是你干爹……”
我一時也不知道怎么對奶奶說,只怪我平時與她倆欠交流,現(xiàn)在要彌補(bǔ)也晚了。我只得強(qiáng)守住最后一點(diǎn)清明的神志,對奶奶說:“奶奶不急,我會想法子的!”
奶奶不再逼問我,只是默默無言,自己又念佛去了,臨出門,她回頭關(guān)照媳婦,“我去求求菩薩看!蓮蕪,你在這兒看著,甭讓他受風(fēng)。”
蓮蕪守著我,她是沒主意的女子,看見我已然脫色的臉,她低低地哭起來,溫柔地?fù)u著我,“阿靖!快坐起來,把姜湯喝了,好除濕氣,把燒退了,病就好了!”
哎,我這“穿”來的好老婆??!你丈夫我得的是心病,可沒那么容易好??!
不知道蓮蕪守了我多久,但是我醒來的時候,外面?zhèn)鱽砹艘豢|縷哀慟凄慘的哭聲!
痛徹心扉的哭聲綿延不絕,夾雜著陣陣勸說聲、呼喊聲飄入耳際。仔細(xì)聽起來,我發(fā)現(xiàn),哭聲來源于徐大人家!
我迅速拿掉毛巾,從牀上坐了起來,告訴蓮蕪道:“敏兒,我有事要出去一趟,耽擱不得!”
蓮蕪急了,眼淚從她的美麗的雙眼皮眼睛中接連掉落,“你正發(fā)燒呢!別去了!”
我說:“我躺著也沒有用!姑母這個老婆子殺死了珍小主,又打了王總管二十大板!偏偏讓我去看,我心里難受啊!”
蓮蕪一下子愣在那里,又沒主意了,她道:“那、那怎么辦呢?我在太后身邊的時候,她對我挺和善的嘛,不像……”
我打斷她的話,輕輕對她說:“蓮蕪,有些事你別扯進(jìn)來!好好的,我只要你平安就好。我走了!”
我迅速去往隔壁,卻看見徐大人家一反常態(tài),虛掩著門!我沖了進(jìn)去,看見偌大的正堂里一個人也沒有!我循著哭聲,找到了內(nèi)堂,發(fā)現(xiàn)徐家的人全堵在徐大人的房間!
徐大人正在“上課”,不同的是,他眼前的房梁上,掛上了三尺白綾,他的身前擱著一個小圓凳子!
徐大人抖動著雙唇,眼淚落在胡子上。他似乎覺得那樣在家人面前“形象”不夠光彩,便用小手絹擦了擦他的老眼,哽咽而又激動地說道:“你們要是聽我徐桐的,現(xiàn)在就殉國!老夫沒本事……嗚嗚……擋不住洋人!但是,老夫,老夫堅(jiān)決和他們硬到底……我就和他們拼了!在世上打不過他們,待老夫上去,把祖宗們都請下來,殺洋人!……”
“徐大人!”我排開人群,上前拉住他的袍袖,“您要活著,活著才能打洋人?。 ?p> “小公爺,你懂理學(xué)嗎?國家都落到洋人手里了,我們還能活著嗎?你年輕,還想不明白!老夫這次不拉你了!老夫先殉國,把祖宗請下來!”徐大人說著,雙手去拉繩套,但是腳下的凳子搖了起來,“承煜我兒,上來伺候你老子歸天!”
徐承煜倒是聽話到前面來了,可是他眼里的畏懼無可掩飾,他顫抖著道:“爹!待兒子先盡孝,伺候您上路,而后……兒子……兒、兒……”
徐桐老大人看了我身旁的小徐大人一眼,“你不敢殉國,將來還是個死!”徐大人說著,看了我一眼,又看看承煜,決絕地把頭伸進(jìn)了白綾索套。
對于徐大人的最后一個問題,徐承煜不敢回答,眼淚也止不住了,他泣不成聲地道:“爹,兒子扶著凳子,您老走好,兒子保證……保證……證……”
看著徐大人歸天,我隨著大家一起哭了起來,震天的哭聲中,我看見徐承煜面容哀戚,但是轉(zhuǎn)身朝外走了出去!
“爹!”他喊,“兒子不想死?。 ?p> 這一句話蓋過了悲聲,顯得十分突兀。但是,人們還是看見徐承煜飛快地跑出門去!
徐承煜一走,徐家有人當(dāng)著徐大人的遺體就發(fā)話了,“三少爺是軟骨頭,我們要跟老爺殉國!”
哭聲更大了。不知道人們是哭自己,還是哭老爺?我覺得,事已如此,多說無益。封建禮教,搖動不得,要想安樂,只有離去!
果然,第二天,我聽說徐大人一家除了徐承煜之外,全部“殉國”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