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剛連忙走上前去,一看就傻了,整整一箱子的白花花的銀子啊,用手撓了撓頭心道:前幾日查到了鴉片商,也就帶個幾百兩,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千兩,怎么這一下就查到一萬多兩銀子,比俺一輩子見過的還多啊,莫非。。。碰見鴉片王了?
那顧三見林剛癡癡的看著銀子,以為他打壞主意,忽然從懷里抽出一把匕首,大聲喊道:“還不出來!”隨著這一聲喊叫,從銀車后面的貨欄里跳出了四五個大漢,渾身上下都已一副黑青色緊身短打,手里各操一把明晃晃的短刀,向林剛逼了過來。
林剛見貨欄里藏著這么多人,一愣之下,也不慌張,操起手中棍子護(hù)住身前,大聲吼道:“你們敢犯王法!”其他衙役都是林剛的拜把兄弟,也都是一群膽大之人,見到林剛有危立即一擁而上,平端棍子與對方對峙起來。
在這劍拔弩張,一場血戰(zhàn)一觸即發(fā)的時刻,那個年邁的老者卻是不慌不忙的,咳嗽一聲,抬手壓了壓緩緩道:“成什么樣子了!都把兵器收起來!”
顧三探頭老者近前,瞪著林剛等人道:“大掌柜,他們可能是想貪咱的銀子??!”
林剛一聽就惱了,呵斥道:“胡說八道,俺是查銀子,啥時候想貪你銀子啦!”
二人正要爭執(zhí),老者打斷顧三道:“我看這位差爺也不像壞人,讓他查查無妨?!鞭D(zhuǎn)頭對林剛說道:“這位小哥兒,能否借一步說話?”
林剛對這個老頭倒是挺有好感的,于是點(diǎn)頭一指一邊的草蘆說道:“有什么話咱們就到那里去說!”
二人一前一后進(jìn)了草蘆,老者抬頭一看,怎么這里還有一個人哪,穿著一身青衫薄襖,正坐在椅子上啃燒餅!于是也不在意,對林剛說道:“老朽是日昇昌票號的掌柜,鄙姓雷,不知小哥可曾聽過?”
其實(shí)這位老者就是山西第一大票號——日昇昌的大掌柜雷履泰,也就是那個道光皇帝贊譽(yù)為“匯通天下”的平遙雷家,由捐納而獲賞四品頂戴,其聲名之盛,不要說在山西境內(nèi),就是在十六省省城那也是如雷貫耳的名頭。
一般來講,只要他一報上自己名號,絕對是轟動效應(yīng),就算是一省的二三品的大員也沒有板著臉的,其他人更是沒有不巴結(jié)奉承一番的。但是今天就奇了怪了,面前的這個衙役一點(diǎn)反應(yīng)都沒有,就連椅子上啃燒餅的那位也是繼續(xù)專心致志的啃,眼皮都不抬。
其實(shí)林剛本來就是一個農(nóng)戶出身的,哪有銀子存票號啊,所以也不知道這個鼎鼎大名的大掌柜,而李元宏倒是有些耳熟,不過他一時記不起,遂也不在意了。
雷履泰只好繼續(xù)說道:“你們曲沃也有日昇昌的分號,前段時間分號掌柜寫信報說,因?yàn)閹椭h辦事,分號銀子有所短缺,所以我這次前來曲沃,正是為送銀子來的,說到底也是為了貴縣辦事的,不知差爺可否通融一下!”
這下李元宏記起來,原來他就是被自己威逼就范的傅大全的老板啊!趕緊低頭先。
以雷履泰的身份,送個把萬兩的銀子,根本不需要他親自押送,但他接到曲沃分號的信后,覺得奇怪,按說依照他給日昇昌定的規(guī)矩,各地票號只辦匯兌和貸銀給一般商賈的生意,從來不許貸款給衙門官府的,因?yàn)樗煜み@大清朝的官場,官員們貸銀子無不是貪污虧空之后,拆東墻補(bǔ)西墻之用,貸款給他們不是有借無還,就是助紂為虐。
而曲沃的分號掌柜傅大全,一向就是一個精明人,也知道日昇昌的規(guī)矩,這次怎么會與知縣合作呢?而且一合作就是上萬兩的銀子,所以他這次必須親自來曲沃,定要當(dāng)面查個清楚。
其實(shí)傅大全哪里敢在信里寫明啊,他太了解大掌柜了,他辦的那些齷齪事一旦被大掌柜知道了,還不得撤了他分號掌柜之職??!
林剛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:“你們票號的事兒,俺管不到,知縣老爺下的令,俺哪能不聽??!”
看著林剛軟硬不吃,雷履泰也沒辦法了,只好妥協(xié)道:“不然這樣,麻煩差爺去稟報你家老爺一聲,我想他會放行的?!?p> 哪知林剛用手一直旁邊那個啃燒餅的,說道:“他就是俺家知縣老爺!”
“啥?”雷履泰一聽之下,直氣得老臉一紅,心道:敢情是拿老夫開涮啊,知縣就在這里,還裝著啥都不知道,就是等著看自己笑話呢!
雷履泰打量了一番李元宏,又是心里納悶,這人哪像個知縣老爺,年齡只有十八歲左右,皮膚褐色,渾身上下都是粗布土衣,整個兒一個剛從地里收工的佃戶模樣,還在。。。拿著燒餅啃的起勁。
余光看見雷履泰在打量自己,李元宏抬眼一看,只見他的眼神滿是憤怒和不信,于是呵呵一笑,滿嘴饃渣亂噴道:“我就是本縣知縣,不過,你現(xiàn)在恐怕還是不能放行?!?p> 李元宏的意思是,現(xiàn)在連我都過不去,別說你了,只能等到莊師爺拿提據(jù)回來,自己才能從嫌犯恢復(fù)為知縣老爺。
雷履泰一聽就惱了,那些不懂事的胥吏他可以不計(jì)較,畢竟是尊奉上憲之命辦差的,身不由己,但你一個知縣也這么不懂事?先不說我的身份,要說我?guī)сy子來說到底也是為了你??!你怎么豬八戒倒打一耙呢?
雷履泰鐵青著,扭頭走到草蘆門口,對門外的顧三喝道:“去把本道臺的朝褂取來?!辈欢鄷r顧三雙手端著一個醬紫底紅漆面檀木方盤進(jìn)來了,盤子上正是一套正四品朝服補(bǔ)褂和官帽花翎,奇怪的是,頂子居然是紅珊瑚的。
雷履泰一言不發(fā)的穿戴整齊,辮子一摔,端端正正的站在李元宏面前,只看的李元宏目瞪口呆,心道:“您這么大歲數(shù)了,再打扮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呀?”
見李元宏還是沒反應(yīng),雷履泰氣得胡子吹得老高,咳嗽道:“你好大的膽,見到本觀察,還不行禮?”
李元宏忽然忍噤不住,“撲哧”一聲笑了起來,上來一拉雷履泰的胳膊,笑道:“別忙活了,坐這歇歇吧,你們?nèi)諘N昌的事情我知道了,傅管家他幫了我的忙,我只有感謝的道理,哪來為難之理呢?只是我現(xiàn)在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,因?yàn)椤乙彩窍臃?。?p> “你也是嫌犯?”雷履泰本來污濁瞇縫的眼睛一下睜圓了,詫異的看了李元宏一眼,又回頭看了林剛一看,心道: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,一個知縣被自己的衙役押作嫌犯!活這么大還是頭回聽說。
看著雷履泰疑惑吃驚的眼神,一邊的林剛神情扭捏的小聲說道:“知縣大人是俺的嫌犯,也是因?yàn)閹У你y子太多,得等到拿來提銀收據(jù)才能放行。”
一句話,雷履泰算是一點(diǎn)脾氣都沒了,心道:連知縣本人都沒過得去,我這就更不用說了,不過,今天這趟真是沒有白來,一個被自己衙役扣押的知縣,還這樣處之泰然、不溫不火,一個敢于冒犯自己頂頭上司的衙役,對自己的差事如此的一絲不茍,這兩個人———肯定缺心眼!
正在這時,莊師爺救火似的沖了進(jìn)來,一進(jìn)門就把提據(jù)往林剛手里一塞道:“看看吧,這下咱們能走了吧!元宏,時辰不早了,趕緊上路。。。咦!哪來一個觀察?”(觀察就是道臺的俗稱)
李元宏也興奮的從椅子上跳起來,對林剛說道:“現(xiàn)在我不是你的嫌犯了吧?”
“不是不是,你可以走了!”
李元宏也不走,接著對林剛說道:“既然我又成了知縣老爺,那我就有權(quán)下令了?!闭f著指著雷履泰道:“這位是日昇昌的大掌柜的,專程送銀子來的,我讓你也放行?!?p> 以知縣大人的身份下令了,林剛哪能不從,連忙跑出去招呼手下收拾家伙,放行。
雷履泰和李元宏等人走出草蘆,雷履泰對李元宏這個奇怪的知縣頗感興趣,看到他也帶著幾千兩銀子的銀車,想到傅大全說的曲沃縣需要大量銀子,心里一動,問道:“不知知縣大人帶著這么多銀子,干甚呢?”
李元宏看著已近中午,心里焦急今日不能趕到新田鎮(zhèn),天色一晚就麻煩了,于是隨口答道:“給農(nóng)戶們發(fā)銀子!”
“什么?”雷履泰驚的下巴都差點(diǎn)砸地上,懷疑自己年老耳背,又問了一句。
李元宏一邊招呼活計(jì)把式趕緊封好銀箱,一邊說道:“這幾千兩是發(fā)給農(nóng)戶的補(bǔ)貼銀,今日就得送往新田,晚了就來不及了,雷掌柜,等我從新田回來咱們再聊,您一路好走!”
這下雷履泰算是聽明白了,還真是給農(nóng)戶們發(fā)銀子的,叫什么“補(bǔ)貼銀”,這還從沒聽說過,要知道只有衙門官府從百姓身上刮銀子,哪有倒給銀子的?
雷履泰看著李元宏忙碌碌背影,越發(fā)看不清楚面前這個知縣老爺了,忽然臨機(jī)一動說道:“大人若是不嫌棄的話,老朽欲跟大人一起走一趟?!?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