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本宮在外的這段時日,莊里可有發(fā)生要緊的事?”
東宮大步行到廊下,回頭看向跟在身側的張緹。
后者把儒巾的兩條尾巴甩到身前來,捻著玩著,一派悠閑。
見東宮發(fā)問,張緹露齒一笑,死不正經地回答:“莊主,攸關生死存亡的大事‘或許’是沒有的,但為謹慎起見,在下整理各項莊務記入行事冊,如今冊子就放在莊主案邊,敬請過目呢。另有不少莊外商號,致函本莊洽談買賣事宜,在下也已經按要緊程度分類放好了。需要莊主親啟的,則單獨放在書架左首?!?p> 他說著,抬手請東宮入廳辦公。
遙望堆得高高的小案,東宮立刻兩眼發(fā)直。在外游玩(?)數(shù)月,他都忘記莊里還有這么多煩心事要顧了,早知道再借故去西疆一趟……
糾結起眉頭,他嚴肅地說:“本宮才剛返回山莊,理應先跟長輩問安,這邊俗事暫且放下!子音,你隨本宮來。”
“是,殿下?!奔茨龖?,瞥了張緹一眼。
這人對待監(jiān)國的態(tài)度,實在過太無禮,若是在東宮殿,他不命人打張緹二十板才怪。秦斯帶出來的人,學識固然是有,但禮數(shù)嚴重短缺,成不了大事。而且看對方那吊兒郎當?shù)臉幼?,即墨君對他經手的事務真是非常不放心?p> ……待會兒要記得先檢查莊主親啟的信函,確認上面的火印完好才行。
目送二人拐過穿廊,張緹收起笑容,轉身回到自己的廂房,從帳中抽出藏得極為隱秘的一封信。“……要截下它,又何須偷窺內中字句?四姑娘的字,張某怎會不認識。”
※※※
女眷還是住在那小院里,并且,沒有吩咐張緹買幾個丫鬟來服侍,或許是皇后不愿見外人吧。
踏入院內,東宮在天井里輕喚了一聲,隨后就見儲妃開門往外探看。乍然發(fā)現(xiàn)即墨君也在,她啊了一聲,提袖遮著臉,繼而想想,又放下,得體大方地請東宮進屋。
東宮進去與皇后交談,即墨君自然要在門口罰站。
不一會兒,儲妃出了主屋,看也不看即墨君一眼,扭身往側屋去了。
整個過程,即墨君沒有抬眼,悶聲不吭地盯著自己足尖。他才懶得管那個嬌蠻儲妃的一舉一動,眼下要緊的是豎起耳朵,聽聽東宮怎樣向皇后稟報這趟出行的收獲。
“……墨河王那邊,恐怕不成?!睎|宮說著,無所謂地揮揮手,“不過也無妨,看他那畏首畏尾的模樣,若真答應下來,本宮倒是要擔心自己的安危呢!”
皇后不疾不徐地接話:“觀監(jiān)國神情,此行莫非另有斬獲?”
“然也!”
東宮得意洋洋地拖著戲腔作答,發(fā)覺皇后眼色不妙,立刻改口:“回母后,是的?;爻痰臅r候并沒走水路,故而有不少機會接觸外人。沿線州縣的情況,兒臣掌握得詳盡了許多,希望往后也能常常出外走動?!?p> “不可?!被屎蠖似鸩?,干脆利落地答復,“監(jiān)國要以大業(yè)為己任,我從未聽說,親力親為四處走動的人,能做成一番復國的事業(yè)!”
這擔子不僅沉,還躲閃不得。
東宮垂著頭,老實地聆聽母后教訓。
皇后抬眼看看他,放緩了口氣,微笑到:“何況監(jiān)國去哪里,即墨家的小公子勢必要隨同前往,弄得莊內無人可以做主,又把事務扯到我這里來……我是不曾介意,但即墨子音,似是在意得緊??!”
屋外候旨的即墨君一愣,怎么突聽見這借口找到他頭上來了?
——皇后娘娘,你要勸著殿下,我絕對不會有意見,可是拿我做擋箭牌這就……
屋內,東宮沒興趣討論即墨君該不該逾越這個問題:于是揪住另一點:“哦?是什么事務勞動到了母后呢?”
“一個位于墨河境內的小商號,想與本莊商貨來往交換,我自作主張拒絕了?!?p> 東宮哈哈笑起來:“沒事沒事,反正本宮往后要做生意也不去墨河方向,母后抉擇實在是明智?。 ?p> 那個張師爺怎么搞的,這么點小事兒也拿給母后定主意!
氣勢洶洶殺回前廳,東宮把張緹召來一陣好罵。等他責罵完畢,張緹悠閑地替自己辯護道:“莊主,這事不能怨在下,在下是頭一回被委以重任,又面對這么要緊的抉擇,哪里敢自作主張呢?想說等幾個月,莊主回來了再給答復,可對方送信的人,又催得急。沒辦法,只得打擾太夫人的清靜,由她出面來拒了這筆買賣。”
“你還委屈了!”
“委屈談不上,只是就這樣一回而已,再遇上,張某也學乖啦,全都拖著不辦,就等著莊主來一一答復呢!”張緹再次指向書案。
東宮看著堆得高高的通函,也沒心思再糾纏什么,指著張緹出言警告:“沒有下回,天大的亂子,也不許驚擾后宮女眷!”
“……”即墨君清清嗓子。
東宮立刻修正用詞:“呃,不許驚動太夫人和夫人!”
“屬下知錯了?!睆埦熜Σ[瞇地點頭,又說,“對了,那家商號……”
“不做他們生意!墨河現(xiàn)在不給通商,這一趟商都是被趕出來的,輾轉到祝州才談妥!”東宮說起來就有氣。
張緹低頭,暗笑:這回可是他自己一口否絕的呢,不關我事。
掛名在墨河的小商號,正是秦姒得墨河王默許,派人在墨河境內做的一個空殼子,專門負責把囤積在夏縣的關外貨物銷往關內。新鋪開張,沒啥名氣也是當然。
“莊主,既然你們平安回來了,在下這里也就沒有什么事務可忙。若說造帳撥算盤珠子,莊主身邊還有些小伙子,個個都是伶俐能干的好手?!睆埦熥饕镜?,“既然在下空有這張嘴巴還能討個好,莊主何不派在下出商呢?前次聯(lián)絡過的州縣,要運送什么貨物,只管放心交給張某看押清點,保準萬無一失?!?p> 東宮冷笑:“可皇衛(wèi)不能跟隨你前往。這么看來,路上的山賊盜匪,還是挺有威脅的?!彼Φ糜行┬覟臉返?。
人家張師爺主動請纓,哪里會想不到這層?即墨君插言道:“張師爺不用憂心,本莊新近包下了一座鏢局,專做自家押運生意,有不熟悉的義士投奔,也是先安置在鏢局做事。你不妨在出發(fā)前,先聯(lián)絡鏢局一趟?!?p> 什么“不熟悉的義士”,說得這樣拗口,其實他們并未對外公開過身份,哪會有義士投靠?即墨君所指的,完全是爬上岸的海賊。
張緹跟那群海賊周旋過,略知一二,只笑笑,便應諾下來。
反正他的目的是名正言順地離莊,前往某處,至于名目和過程,那些都好應付。
“哦,對了。”即墨君叫住他,補充道,“鏢局的鏢頭,想來張師爺也認得?!?p> “嗯?”
張緹一怔,為何他會頓生不妙的預感?
“過去與你共事過,正是長州青少俠。”
短暫地一靜,張緹和東宮同時驚叫起來:“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