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姒乍聞監(jiān)國二字,條件反射回頭看了帛陽一眼。
帛陽將她往后一攬,道:“你留在這里!”言畢便與眾守衛(wèi)同往前去。
因他早有準(zhǔn)備,這聲警訊爆響開,送妃嬪去道院的那些儀仗、道官等竟一個個都反應(yīng)迅捷,從放禮器的牛車上抽了弓箭和刀戟。秦姒見利刃寒光閃過,也不敢跟這些兵勇去擠,誤傷就不合算了。
她往后退了幾步,轉(zhuǎn)而向隊伍的另一側(cè)移動。
現(xiàn)在帷帳那邊混亂,說不定可趁機逃出去。
提了裙子,她小心地裝作人群邊上躲,靠在樹下歇息喘氣。沒一會,她又磨蹭到更遠的樹下,攬住自己的手臂做驚恐狀,總之離道路是越來越遠。
再不動聲色地往左一丈,她就能鉆進林地里,撒腿逃了!
就在這當(dāng)口,她突然看見大隊人馬甩開一字型,隨后以兩端為首,一齊朝自己這邊涌來!
——不是吧?她一個人而已,犯得著這么勞師動眾的來捉么?
說時遲那時快,護衛(wèi)兵士還沒形成完整的包圍圈,一字的正中央就裂口了。
如黃河決堤般,四五匹馬在前,十?dāng)?shù)騎在后,入侵者爭先恐后沖出重圍!他們疾馳而逃的方向,恰正離秦姒所在之處不遠。
她嚇了一跳,定睛看,為首的那匹馬上,不正是東宮本人么?
東宮還沒有注意到她,他尚在回頭往后看,只見他突然揚手,揮劍便彈開一支射往他背心的利箭。
秦姒估算了一下對方將要沖離官道,急急忙忙靠過去,同時關(guān)注東宮的動作。
但在東宮擊開箭矢的瞬間,她愣住了。
他手臂猛抬,披風(fēng)被牽連得一道揚起——露出他懷里的人!
那身衣裳的花色……
緊緊抱住東宮的姿勢……
是儲妃!
秦姒停住腳步,眼睜睜地看著東宮駕馬從前方馳過,穿入山林之內(nèi)。
是吧,他冒險前來,是為了救他的妃子……她都忘記了,她跟東宮其實一點關(guān)系都沒有呢,他也不知道她在這里吧。
——那我去湊和個什么勁?
她的眼里突然有些澀,低下頭,渾然忘記自身處在險境。
嗖嗖幾聲箭鳴,箭羽掠過她身側(cè)?!鞍。 彼⒖腆@醒,返身逃開。
東宮縱馬躍過荊棘叢,眼角余光一瞥,晃眼竟然看見秦姒立在不遠處!他扭頭再看,果然就是她!
她還活著!
東宮狂喜。
——十來天不見,她好像瘦了……
東宮回頭望著,就像望了千百年一樣,連馬兒怎么跑也不顧。
可……秦姒只驚詫地望了望這邊,隨后垂首,似乎想到什么,立刻轉(zhuǎn)身逃往敵軍方向!
東宮看得是清清楚楚,他希望自己是眼花了的。他轉(zhuǎn)過頭控制馬匹穿過低枝,再匆匆回望,秦姒依然是頭也不回地逃離開去。
東宮突然覺得咽喉處疼痛異常,耳中也似乎有人用刀子在割。
他猛調(diào)馬頭,不顧一切地往回追!
“殿下!”
迎面而來的部下提醒著他,現(xiàn)在不是恣意而為的時候,所有人都是聽從他的指令,冒死前來救援皇后的!
這一帶他與秦姒來過,但即墨君沒有,舊時的東宮舍人被即墨君鏟除得七七八八了,整隊人馬中,只有東宮知道附近地勢。他不能擅自離開,將人丟在山里。更何況帛陽的弓兵追在他們后面,密密麻麻的箭雨隨時傾盆而下。
東宮憤恨地緊咬牙關(guān)。
“子音!母后交給你了!”他高聲喊著,回頭繼續(xù)領(lǐng)路向前。
“是,殿下!”即墨君駕馬在后,被幾位騎手護在中間,他的責(zé)任是護送皇后。
東宮只看前面,他把女子的身影強行推出腦海。
風(fēng)聲過耳,衣袍都吹得鼓脹飛舞起來了。
心里痛,好像被疾風(fēng)穿割出無數(shù)個細孔,里面什么東西都不剩了!
他低頭看看緊抱著自己不放的儲妃,突然一陣極度的厭惡,遷怒道:“讓你跟后面的人走,為何不聽!一路上就聽見尖叫個沒完!是人都被你叫來!”
“人家怕嘛,不能叫嗎?”儲妃滿臉是淚,委屈地摟住他。
還頂嘴?
“住口!住口!閉嘴!”
吼著她,東宮卻覺得好想哭,要是把這個儲妃丟下,那就沒人能看見他的臉,他可以好好哭上一場了!
他心里亂成一團,但不知與誰說去。
往常有煩心事,都是講給秦姒聽的,現(xiàn)在又有誰能安安靜靜地聽、不多言語呢?
一行人在山林中疾馳數(shù)個時辰,直到見了座破落的宅院才停下來。此時天色已落黑。
東宮將儲妃放下,懶得寒暄,直接說:“……你去跟子音領(lǐng)點銀錢,南下投奔定國公舊部?!保ㄇ劓εc假儲妃分別是定國公的大女兒與二女兒。)
沒料到他這樣講,儲妃愣住了,半晌才說:“……那我為何跟殿下出逃?不成,我要留下,與殿下共患難!”
“誰讓你跟來的?本宮只打算救母后!”東宮刻薄道,“與你共患難?只怕你一個勁給本宮添亂!本宮沒那么多人和錢財給你糟踐了!”
儲妃氣得直咬嘴唇:“你……哇,母后、殿下又欺負兒臣!兒臣不依啦!”她哭哭啼啼地轉(zhuǎn)身,撲進皇后懷里。
皇后輕聲哄哄她,讓人帶儲妃去擦擦臉。
回頭,皇后對東宮道:“男兒力挽狂瀾,不需要女子牽絆,監(jiān)國為何冒著危險前來救護?實在不智?!?p> 東宮解釋:“兒臣與東宮殿眾人常有馬帷賽事,論騎術(shù)不下皇衛(wèi)精英,心知這回或許有詐,可又擔(dān)心父皇貿(mào)然前往,不得已而為之……”
“嗯,下回不可了?!被屎鬁厝岬負u頭,抬袖輕拭東宮額頭,“縱然帛陽王要在道院里害本宮,那也是本宮的天命到了,哪能再傷了儲君(指東宮)呢?”
“母后……”
東宮半跪在皇后跟前,閉上眼。念及對秦姒那匆忙一瞥,睫毛不由輕顫。